每個人都穿上任何可以保暖的衣物,在寒風中歡快的拉呱聊天。
老年人穿著厚厚的棉衣棉褲,一邊聽年輕人談笑,一邊樂嗬嗬的抽煙袋。中年人有裹軍大衣的,除了一兩個扣齊了扣子,很多都是抱緊了把雙手藏進去,抖著膀子哈哈大笑。
那些見過世麵的青年小夥子們,梳著光亮的頭發,裡麵穿的是黑色的,棗紅色,絳紫色的皮夾克,外麵套著缺了扣子的舊棉襖,但腳上還是蹬著黑色皮鞋,在原地不斷地跺腳取暖。
老一輩的人問冷不冷的時候,他們就呲溜著凍紅了尖的鼻子,咧開了嘴巴,嘴硬的笑著說:“不冷...裡麵有毛...”說著就扒開皮鞋的邊角展示給對方看。
這些青年裡真有幾個不怕凍的,站在人群裡筆直的昂著頭,光鮮體麵的衣服敞開懷,好似故意露出裡麵的皮馬甲和棕紅色領帶,有點發紫的嘴唇上叼著過濾嘴的煙,一手插著褲兜縮著脖子,一手笑嗬嗬的比劃,臉上時刻保持瀟灑而又不失禮貌的笑容。
遇見同村的成年人特彆是年長的老人,就會掏出漂亮的煙盒,恭敬地遞上一顆煙,長輩們一邊笑嗬嗬的接過煙,一邊不停誇讚:“好煙...好煙...得好幾塊錢吧...混得不錯。不錯...好好乾...孩來...”
有幾個舍不得馬上吸的長者就會掛在耳朵上,掏煙的小年輕見狀就準備再磕出一根煙遞上,而對方不好意思的擺擺手走開了。
當然也有耳朵上已經掛了一顆,又接下另外一顆點上就吸的人,但也並不能批評說這樣的人貪便宜沒夠,不講究,畢竟大半輩子都跟黃土打交道老農民,一笑起來滿臉都是黑黃的褶子,更是沒見過什麼好東西,即使見過也不敢靠近,更不要說舍得花錢去買了。
他們已然不想放棄任何一個能讓自己嘗嘗好東西的機會,那些不經意間豁出去的臉皮,那些使用長輩之便所占得彆人的光,都隨著那一口香濃的味道飄散而走,那一刻的感覺好似是自己也花了大錢,美美的消費了一把...
哥哥帶來一個發光的悠悠球,蘇可和曉麗被一群小朋友圍著,一個個歡呼雀躍的拍手叫喊,爭著搶著要先玩。
蘇可讓小孩子們圍成一個圈,按照順序每個人都玩了一回,正當他們玩的不亦樂乎的時候,周宏的聲音有遠而近的喊著蘇可的名字,蘇可也大聲的回應他:“快來周宏...咋想起來跑這麼遠啊...”
周宏大口喘了幾口氣,笑眯眯的開玩笑:“想你了唄...我就知道你今天會在外麵瘋玩...呶...給你們的...”
蘇可接過一個紙包正要打開,被周宏按下手腕:“都是小孩...”
蘇可挑了一下眉毛,笑笑說:“我就看看...”
打開一看是花生糖,曉麗欣喜的捂住嘴巴:“呀...在哪弄得...”
蘇可吸溜著口水湊到周宏耳邊:“我拿幾塊分分...剩下的藏起來...”周宏看著她又無奈又好笑的點點頭。
蘇可拿出幾塊,一快掰成三分發給了小孩子們,吃到糖的小孩子又繼續爭搶著玩起了悠悠球。而一旁聊天的大人們時不時的告誡一下自己的孩子:“小心點彆弄壞了姐姐的新玩具...”
此時蘇可媽媽就會把哥哥數落一通:“她都多大了還給她買這些小孩玩的東西...”哥哥聽了也不吱聲,隻是看著開心的妹妹,喜的合不攏嘴。
蘇可留曉麗在老校長家裡睡覺,曉麗苦笑了幾聲:“這回去不知道挨不挨罵呢,吃不吃他們不管,但得收拾...”
蘇可也沒說什麼,把一包東西放進她的車籃子裡,她急忙拿出來:“你放著吧...我吃幾個就行...拿回家就被分了。”
蘇可用力按住她的手腕:“沒關係,我沒拿多,見樣就一兩個,大過年的分給他們吃吃也沒關係,有的吃,占著嘴巴就不會罵人了。”曉麗苦巴巴的麵容上,無奈的擠出一絲笑意...
月亮穿破厚厚雲層,在人群散去後露出了明亮的笑臉,忽隱忽現的月光灑在冰冷的河麵上,泛著星星點點的亮光。枯黃的大柳樹孤零零的站在小河旁,一陣寒風吹過發出沙沙的聲音。
平時早就拉燈睡覺一片漆黑的村莊,也好像精神煥發了一樣燈光斑斕竊竊私語起來。
而一有動靜就亂叫的那幾隻小狗卻變得安靜下來,也許它們正趴在鋪了新稻草的窩裡,美滋滋的啃著那塊大大的骨頭。
蘇可一家人圍在爐子旁一邊看彩色電視,一邊開開心心的聽哥哥聊工作上的事情。蘇海對媽媽說:“媽...我想再乾兩年就回來學個手藝...”
媽媽還在想著怎麼回答,坐在一旁的爸爸先開口:“其實我早就是這個意思了...唉,都怨我,我要好好的,你得上學啊...”
蘇海看到爸爸又愁容滿麵的自責起來,急忙笑著說:“爸爸,彆這麼說,慢慢來嘛,我乾兩年妹妹考上大學後我就不出去了,沒有學曆在外麵也隻能做工廠打零工,我想還是鑽研一個手藝,我買了一本修車的書...你看...城裡的小轎車越來越多,以後咱們這也會好起來...”
媽媽拍了拍爸爸:“嗯,這話說得對,你看現在割稻子都不用鐮了,以前黑天白天,又割又拉,還得打...現在可好,禿嚕禿嚕幾趟就拉家裡了...聽你六哥回來說人家南方插秧都不用人了,用機子,你們說能不能...”
蘇可一邊吸溜著嘴巴裡的糖,一邊對媽媽比劃:“媽...我在校長辦公室的報紙上看見過,好多齒輪一樣的孔,就是不知道怎麼插地裡的...”
哥哥看著妹妹殷切的囑咐到:
“你先彆研究插秧了,好好學習,不出門不知道外麵的世界有多大...我們工廠組長必須是大專,主管呀經理呀都是本科,特彆是懂技術的,工資可高了,一個人趕得上我們一組人的,他們都好厲害的樣子,就算廠長家親戚都不讓乾...必須是本科畢業的還的是好本科重點本科。我聽組長說那些人都在城裡買了房子,有的還了彆墅...彆墅...”
一聽彆墅,爸爸立馬來了興致:“彆墅...我去過...我去幫人家搬家...那家夥...真是...真是富麗堂皇啊...樓上樓下光廁所都三四個...人家主家打電話都不用電話...不...座機...不用座機...用那個大哥大...就放在耳朵邊...跟電視裡一樣...叉著腰...喂...你把那個賬再好好查查...弄錯了我抄了你...嘿嘿...”爸爸站起身來學著當老板的樣子吆喝,逗的一家人止不住的歡笑起來。
大家都上床準備睡覺的時候,媽媽拿著媒人留下來的女孩照片來到蘇海床邊,東扯西扯了幾句後,蘇海笑嘿嘿的說:“媽,有啥事你就說唄...”
媽媽愣了愣神亮出照片:“這個是...人家留下來的...你看看認識不...”
蘇海無奈的笑了笑,接過照片仔細看了一眼:“這個好像是高中同學...不同班...”但隨即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就我們家這樣...我不是說過了不相親...就是找,也得等妹妹上了大學...”
媽媽沉沉的哀歎了一口氣:“唉...都怪我...都怪我呀...”
蘇海立馬安撫媽媽:“媽...說什麼呢啊...這個女生以前給我寫過紙條...我不喜歡她...她家裡挺有錢的...就是...咱不適合人家...媽...以後這個事就彆提了,我有自己的想法。”
說著把照片放在媽媽手裡:“把照片還給人家,彆耽誤人家的事。”媽媽望著懂事的兒子,欣慰而又愧疚的點了點頭,起身離開了。
客廳裡開著電視,童維在打電話,聽見他說:“不用了,媽,我吃的飽飽的,姑姑還送來一大碗雞湯還有羊肉啥的...嗯...我放冰箱了...我爸打過電話了...9點之前能到家...”
“沒事的媽...我又不是小孩了...沒事...不急...真的沒事...那裡老師也不差...沒有吃的不好...劉斌嬸嬸做的飯可好吃了...我都胖了好幾斤了...不信你問問爸爸...姑姑天天看著...我能往哪跑...嘿嘿...沒事...媽...你工作重要...”
“奶奶的身體還好吧...姥姥呢...哈哈...她們在一起有個伴...媽...你也要注意身體...夜班的時候多喝水...哈哈...我會照顧好自己的...我也會照顧好爸爸的...”
“嘻嘻...哥哥...我都好...考的還不錯,統考的時候縣裡第六...嗯嗯...嗯...你上高中也是一個人啊...我比你還要厲害...哈哈...不用...我有錢...你打了我也花不著...嗯嗯...我知道媽...明天我和爸爸一起看晚會...好...媽媽再見...”
掛了電話後,童維坐在沙發上,把電視聲音調大了些,心神不屬的看了一會,起身來到自己的房間,從衣櫃最裡麵的地方翻找出一個帶著鎖的盒子,他又從哥哥房間的抽屜裡拿來一大串鑰匙。
從裡麵找出一個鏽色的鑰匙打開盒子上的鎖,裡麵有一本筆記本和一個沒有寫字的信封,他把盒子放在床上,從信封裡掏出了兩張寫滿字的信紙...
等他輕輕的撫平折痕後,發現正是蘇可寫給他的那封,儘管已經看過很多遍,甚至感懷至深的段落他已牢記於心,但那一個個滾燙的字符映入眼簾的時候,他還是會情不自禁的熱血沸騰。
他自我沉醉般的一遍遍讀著手裡的信,又一次次的沉浸在的無儘思念中,情到深處竟脫口喊出蘇可的名字,這讓他在感受甜蜜的溫情之餘,也驚慌出一陣冷汗...
他明知道家裡隻有他一個人在,但還是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到客廳,確認隻有電視的聲音後,才舒展了眉頭,但隨即一股莫名的落寞感突然侵襲而來。
聽著窗外劈裡啪啦的花炮聲,他踱步站在了陽台上,伸出頭去聞到了空氣中飄散的硝煙味道,瞬間感覺是那麼的好聞,那是嬉戲的味道,那是團聚的味道。
他竟然伸長了脖子猛吸了幾口,望著不遠處的花園裡放花炮嬉笑玩鬨的孩子們,笑容裡藏著些許羨慕,情不自禁的輕聲呼喊出蘇可的名字。
仿佛愛玩的蘇可也在那歡鬨的人群裡麵,而他要把心愛的女孩喚回家陪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