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一桌沒人說話,各自提箸。
漸漸的,氣氛暖睦了些,周老爺和外出一年的兄弟喝得高興,底下的小輩們也鬆緩精神。
周夫人與妯娌隔著桌對敬一杯。
女眷的酒是葡萄香,入口綿軟,盈口是甜甜的果香氣。
她貪了幾杯,側身與兒子和兒媳婦領了一下。
孫豪瑛很給麵子地端起盞,周宴不為所動。
就在周夫人放棄的前一瞬,孫豪瑛扯了下丈夫的臂膀,周宴雖皺著眉頭不願意偏頭,卻很給麵子地握上杯盞。
三人樽口碰撞出悅耳的響聲。
周夫人知道兒子當眾趕柳氏下桌,並不是給她這個當娘的臉麵。
兒媳在兒子眼中是珍寶,柳氏上桌,珍寶便被蒙了暗色。
不過那又如何,婆婆沾沾兒媳婦的光,足以令人快意。
一時喝得上頭,待到翁媼反應過來,周夫人一人便喝光了一壺的葡萄香。
“夫人,吃些菜式吧。”
翁媼上前在她耳邊輕聲叮囑:“那道豆腐圓子是您最愛的,奴婢給您夾上一顆?”
周夫人撐著臉頰,含糊著點頭應了下。
嘴巴泛泛嚼著,聽丈夫又裝腔作勢在與二房兄弟說長論短,大談道理的闊語,心裡十分不屑。
虛頭巴腦,二房的人指不定背後怎麼嘲笑這老貨呢!
坐著的後懸窗開出一條小縫,吹氣的涼風卷走臉頰上的酒意。
她眯著眼放縱自己忘掉什麼夫人端莊,眼神在桌上眾人麵上提溜轉了一圈,忽而一語道破天驚:“二郎,寶哥和他娘在鄉下過得可憐,你若是有心,把人接回來吧。”
滿堂死寂。
就連上菜的小丫頭都嚇得屏住呼吸,不敢抬頭,匆匆放下手中的果點,避到廊下。
周青硬著頭皮:“母親在說什麼?兒有些聽不懂。”
周秋看熱鬨不嫌事情大:“大伯母說,寶哥和他娘在鄉下可憐,讓你接回來。二哥哥,誰是寶哥?他娘又是誰呀?”
周青:“......”
翁媼急忙告罪:“老奴一時照料不周,讓夫人吃多了酒,瞧著都開始說胡話了!”
她抄在周夫人手臂,把人扶起,趕快離了這是非地。
周夫人靠在她肩頭,瞧著丈夫鐵青地臉,白眼瞪自己。
頓時朗聲笑出來:“老爺何必生氣,您不是盼著孫輩嘛。周家血脈孤零,隻他們兄妹三個哪裡夠?寶哥那孩子幾歲來著?”
喝醉的人不怎麼聽話,兩腿拌著蒜,翁媼急得出了一頭汗,又招手喊了兩個婢子過來。
“接回來吧。”
周夫人舒暢地歎口氣:“接回來,大家歡喜呐!”
周老爺咚地甩出酒樽,隻是苗頭不準,撞上了門框,摔得四分五裂。
翁媼心呼不妙,換個方向抱著周夫人,一邊堵上主子的嘴,把後頭能氣死人的昏話一個勁地遮住,三四人狼狽地從前廳退場。
這桌宴其實不錯的。
孫豪瑛吃得很飽,飲了三樽葡萄香,又在周秋的再三勸下喝了幾杯新豐酒。
婆母鬨騰起來時,她被周宴遞送一碗甜水解酒,聽到那個‘寶哥’,一時傻眼。
寶哥?
寶哥?是她今日聽到的寶哥嘛?
彆人的注意力全都投注到周老爺和周夫人上,唯有她睜著一雙半迷蒙的眼,看到不該出現在周二叔臉上的擔憂。
他擔憂......?
手中的湯盞抖了幾下,她下意識側眸望向起身的周青。
看他眉眼長相,周青的長相更似柳氏多些。又去看暴躁如雷的公爹,這對父子生得很像。
然公爹和周二叔親兄弟......
外頭傳來附近人家炸鞭的霹靂聲,廳中因周夫人離去而越發襯托得周老爺喘氣如雷。
周二叔斟酌言辭:“嫂子醉話,兄長不必放在心上。隻是......”
他沉吟了下,想起下晌與柳氏的會麵,“歸家後我對二郎的事略有耳聞。旁的不說,孩子總是無辜的。父親抱憾而去,泉下若是有知,知曉重孫流落在外,何以瞑目?”
窗戶紙都被撕破了,周老爺聽後,也知無法遮掩。
“二弟,你是不知,那孩子的生母出身.....實在不堪!”
周二叔眼神一亮:“兄長何必煩擾。孩子為大,外人不知家宅內情,隻要咱們守住口風,把孩子記回族譜,又有什麼關礙?”
周宴直到此時方開口:“二叔以為,那孩子該如何記名?”
周二叔對他動怒並不稀奇。
卻有的放矢地笑了:“二房隻秋娘一個丫頭,我如今歲數,怕是再難有子嗣。不若把那孩子過繼到我名下,豈非兩全其美?”
話落,周二嬸和周秋的臉色唰得發白。
周宴直到此時才真的動氣。
他不傻,妻子能猜到的,他心中早已想明白。
話像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聲音蓄著霜冬冷意,“二叔盤算得好,隻是寶哥明明是你親出孫輩血脈,卻被寫成你兒子。輩分顛倒,有些倒反天罡了吧?”
“大郎,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周二嬸抖著嗓子,打破滿室凝滯的氣氛。
周宴並非魯莽。
方才一刹那,他回憶起諸多細節。
柳氏原本就是二房伺候的,後來二房常年在外,周老夫人節省人力,把二房空著的人手送到大房指派。
據聞當年柳氏生子乃是早產。
周青少時體壯,老夫人在時,曾因他們兄弟相差幾月,自己足月出生卻明顯不如早產的周青強健,而責怪周夫人。
他知道自己應該暗中查清首尾,最是妥帖。
隻是猝不及防,豈不更妙?
柳氏突然炸出一道尖銳的喊聲,“大郎君說什麼渾話!寶哥是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