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刺入刺客左脅的同時,王道容準確地接替她的動作,一劍洞穿了他的心肺。
刺客根本沒來得及反應,就軟綿綿地癱倒在了車廂內。
倉促之中,慕朝遊隻來得及看了地上的屍首一眼。
倒是沒像電視劇裡演的那樣,大白天還穿著夜行衣,隻是尋常百姓的打扮,但用一塊布蒙住了口鼻。
她大腦正混亂,王道容忽然喊她下車。
死了一個刺客,車裡已經不再安全。
慕朝遊沒完全聽從他的指示,而是蹲下身飛快地撿起那刺客身上的長劍,這才和王道容一起匆匆跳下了車。
落地的刹那,混雜著血氣的腥臊的風撲麵而來。
慕朝遊一眼就看到了車前團團圍著的那五六個壯漢,心裡不由一沉。
眼前的殺手竟比自己想象得還要多!
再望向不遠處的地麵,阿笪和車夫臉朝下倒在地上,身子下麵汪出好大一捧血,生死不知。
慕朝遊喉口抽動了一下,胃裡一陣痙攣。
王道容可能是覺察到了她的情緒波動,輕喝提醒她:“彆走神。”
慕朝遊強令自己定了定心神。
這幾個壯漢都隻是作的尋常農夫打扮,為首的一個像是胡人,眼窩深邃,眉眼凶惡,留著一團濃密的絡腮胡。
胡匪看到她和王道容下車,保持著冷靜的沉默,隻一揮手,身後的殺手們便都一起湧了上來。
陰陽符讖是陰間門手段,用在活人身上的效用幾近於零。所以麵對這麼多殺手,慕朝遊所能做的唯一的手段,就是握緊手中的兵器與他們短兵相接。
王道容也縱身撲了上去。
慕朝遊猜測這些殺手都是衝他去的,畢竟她一介白身平民,又是身穿的,也無親人也無仇家,又有誰會想要取她性命呢?
王道容的存在果然吸引了絕大部分的火力,幾乎所有的殺手都朝他一人去了。
僅僅分出兩個殺手,一個高,一個矮,衝向了慕朝遊。
才交手了幾個回合,慕朝遊鬢角的冷汗就滲了出來。
這兩人用的都是環首大刀,勢大力沉。
她光是左支右絀地躲避著對麵的劈砍就已經分身乏術,更彆說反擊。
所謂的什麼劍走輕靈,敏捷取勝,在絕對的力量壓製麵前根本不值一提!
更遑論她學劍日短,還隻是個花架子。對付對付靈智半開的鬼物還行,對付這些經年的練家子實在是關公門前耍大刀。
然而狼狽的又何止她一人。
饒是王道容再是劍術奇才,在眾人圍攻之下也實在難占得上什麼便宜。
慕朝遊抽空朝王道容的方向飛快看了一眼。
沒一會兒的功夫,他身上就掛了彩見了紅。
“小心!”眼看其中一個殺手,挺劍刺向王道容的空門大開的背心,慕朝遊脫口而出!
胡亂劈開眼前的刀光,忙丟下纏鬥中的那兩人,飛快地奔向王道容。
然而不知是不是混戰之中,王道容不曾聽清。
少年的注意力仍是放在身前。
眼看王道容將要在自己麵前被捅個對穿,慕朝遊想都沒想,橫劍一個閃身擋在了他身前,罩住他背心空門。
此時,這一劍正好落到。
想象很美好,現實卻是很骨感。
慕朝遊原本所想的是她及時趕到,橫劍截住那殺手的殺招。
哪知道學藝不到家,雖是截住了,卻隻截住一半。
那一劍仍貼著她劍身刺了出去,擦過了她的左肩,留下了一道鮮血淋漓的傷口。
慕朝遊額頭冒汗,咬緊牙關,悶哼了一聲,反倒將手中的劍握得更緊了。
王道容這時似乎才注意到她這邊的動靜,回身撥劍,乍見她麵色蒼白,腰下衣擺被鮮血染紅,不由微微一怔:“朝遊?”
慕朝遊飛快地搖搖頭,她鬢角都是汗水。
在心跳如擂,精神極度緊張之下,她不想多說話。隻求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麵前的殺手上。
因而也未曾留意到王道容眼睫倏忽垂落。
平靜烏黑的雙眼,墨色驟然轉濃。
雖然成功救了王道容一條性命,但慕朝遊卻無可避免地跟他一起落入了包圍圈。
那一高一矮兩個殺手,也立刻趕了上來。
受了傷,又麵對比之前更加嚴密的攻勢,慕朝遊呼吸間門都是塵土與鮮血粗糲的氣息。
這一高一矮,兩個殺手,配合默契,攻勢密不可分,刀光如網一般不絕罩下。
慕朝遊受了傷,行動難免遲緩。
鏘——
慕朝遊冷汗涔涔地握緊劍柄,硬生生接下矮個這一刀的後果是她虎口發麻,幾乎立身不穩。
一道明晃晃的刀光劃破日頭,朝她劈落下來。
與此同時,矮個迅速調整了攻勢,配合高個將刀光一齊刺入她的背心。
前後夾擊,慕朝遊飛快地抬起頭,臉上的神情定格在了一個怔愣的表情上。
這一切隻是發生在瞬息之間門,她想要再躲已經來不及了。
不像是那一日獨對鬼物,她還有後悔恐懼的時間門。
雪白的刀光飆起,她什麼也沒想,什麼也來不及想。
直到右手手臂忽然被一股巨力拽了一下。
慕朝遊還愣著,就撞入了一個寬闊而溫熱的懷抱。
頭頂傳來一道沉靜而冷清的嗓音。
王道容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及時回身趕到,救她出了死路。
看她還是怔愣愣的懵懂模樣,王道容言簡意賅地提醒:“彆發呆。”
他一手虛虛地環在她的腰間門,另一隻手還提著滲血的劍。
……
和少年外表的大義凜然,沉穩君子不同。
王道容此時此刻,心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她如今毫不設防地在他懷中。他心想,他可以輕而易舉地殺了她。
他的劍尖可以準確無誤地抵在她的心口,洞穿他的心肺。
其實今日排下的這一場刺殺本不需要他的登台唱戲。
但他想要送她一程,同時也確保這場刺殺能平安無虞,不會出什麼差錯地進行下來。
殺了她——
就如同這些天裡計劃的那樣。
殺了她——
一個冷酷的嗓音清晰地在心中反複回蕩。
那個聲音平淡而冷酷,不含任何情緒起伏地一遍遍催促著他作出最理智的選擇。
——你為什麼還不動手?
可若是欲望的提線木偶,那就不是他王道容了。
王道容垂眸,目光掠過她烏黑的發沾滿了血與灰,白皙的脖頸纖弱如花枝般不堪一折。
他幾乎可以想象那薄薄的皮膚下跳動著的血管。
他的目光望向她單薄的,還在汩汩冒血的肩頭。
這一處傷勢是為了救他。
王道容的心裡忽然升騰起一股奇妙的感覺。
他的目光最終落定在慕朝遊一無所知的怔愣麵容。
她會保持著這樣的神情,無知無覺地死在他懷裡。
然後——
然後就再沒有然後了。
死人是沒有然後的。
死人的臉上也不會再有這般鮮明的神采。
他自小就和死人打交道,沒有人比他更了解死人。
王道容腦海裡快不可察地掠過一個,細小的,沒頭沒腦的念頭。
——從此之後,世間門再無慕朝遊。
或許是留給他的時間門太短,短短一霎間門,他竟然很難想象沒有慕朝遊之後的世界。
當然這意味著,也不會再有影響他的變數。
可這當真是他想要的嗎?
他真的一定要殺了她嗎?
這細小的心音,雖然微弱,卻如藤蔓一般迅速纏繞盤踞了整個心房。
王道容微微抿了抿唇,潤白的麵頰上再次浮現出一縷淡淡的困惑和遲疑。
他想要做大事。
難道連一個小女子也容不下嗎?
一個慕朝遊亂他心曲他就要殺,從此之後,他豈不是要見一個殺一個?
王芳之,你何時成了這般膽小如鼠之輩?
這些念頭千回百轉,似乎在他腦海中經過很久很久的時間門。
但其實快不過一刹那。
最終,王道容隻是頓了頓,選擇提劍錯身揮去攻來的刀光。
斜刺裡忽然又飛起兩道劍光。
慕朝遊迅速回過神來,脫口而出:“當心!”
眼看著王道容和她一樣都陷入了避無可避的窘境,危急關頭,王道容竟將她一推,徒手接住了那雪白的劍刃!
滴滴答答——
鋒銳的劍刃幾乎在掌心割開一道寸深的,猙獰的口子,鮮血爭相恐後地湧了出來,濕了半邊袖口。
王道容竟連眉頭也沒跳一下。
骨節分明的五指鮮血淋漓,緊握劍刃。
並不鬆手。
胡匪攜另一道劍光收勢不及,一劍刺入了他腰腹!
嗡地一聲!慕朝遊身子晃了晃,像是被人提起重錘狠狠砸了一下,砸得她愣愣的,呼吸急促,眼冒金星。
時間門好像在這一刻停滯了。
那胡匪好像也愣住了。
王道容卻趁勢迅速奪過劍,將劍刃準確無誤地刺入了那胡匪的心口。手背因為用力爆出淡淡的青色筋脈。
胡匪動了動唇,張大了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嗤——
又是刀劍入肉的悶響。
他說不出話來了,嘴裡嘔出一大捧鮮血來,胡匪眼窩深邃的碧綠雙眼中閃爍著震愕的神色,似乎不解於這不可置信的背叛。
王道容卻麵色不改,冷靜地提劍再刺,劍刃深入內臟。
少年毫不手軟在他體內一陣亂攪,讓他再也說不出多餘的話來。
胡匪撲倒在地上,王道容平靜地拔出劍,一連砍了十幾劍,直到他如一團軟綿綿的爛肉一般,沒了任何聲息。
首領一死,其餘的殺手都愣了一愣。
眼前的少年神色平靜,半隻袖子被鮮血濕透,目色仍如墨玉般透著股冷酷的煞氣。
這些殺手誰都沒想到事態會發展至此,一怔之後,便趁機迅速都作鳥獸群散。
這場突如其來的刺殺,來得迅速,結束得也倉促而荒誕。
慕朝遊也愣住了。
很難相信領頭的一死,這些人就這樣……跑了?
但跑了總好比留下來繼續纏鬥。
她鬆了口氣,心跳得厲害。
記得王道容受傷,飛快地跑到他麵前想要察看他的傷勢。
“你——”
話還未出口,王道容抬眸深深看她一眼。
手上,腰上兩處傷口作祟,心臟亂跳,百般情緒攻心。
他麵色蒼白得嚇人,似乎氣力用儘,竟兩眼一合,徑直栽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