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郎君我——”慕朝遊怔怔開口。
王道容染血的手指撚著那朵玉簪,忽道:“他們糾纏你幾時了?”
慕朝遊一字一頓,斟酌著語句:“不過三日之前鬨出了些矛盾。”
王道容安靜了一秒,將玉簪花攏入袖口,“為何不來尋我。”
慕朝遊有些惘惘的,心裡湧出一股莫名的感受,下意識便回道:“那日你不見我,我又如何敢厚顏上門?”
話既出口的刹那,她便後悔了。
所幸王道容並未打算深談。
“回去吧。”王道容平靜地替她重又蓋上道袍,“此地交由我來處置。”
慕朝遊愣了一下,忙又將道袍扒拉下來,“可是你——”
王道容:“阿笪會送你回去。稍後等此間事了,我再來尋你。”
他說得如此果決肯定,事實上已經堵住了慕朝遊所有未儘之言。
她深知他出生琅琊王氏,定有解決之法,而她留在此地不過徒添亂。慕朝遊遲疑了一下,轉身跟著阿笪上了馬車。
臨行前,王道容隻讓他們將車上的酒水都搬了下來。
載著她的馬車沒回麵館,而是停在了她所居住的佛陀裡小院。
待慕朝遊回到家中時,她胳膊上傷口的血液已近凝結。
慕朝遊強打起精神先給阿笪倒了杯茶,這才回身去廚房裡燒了一鍋熱水,將乾淨的麻布丟了進去煮。
搬了張小胡床,坐在廚房裡便開始一點點擦拭身上的傷。慕朝遊走後,王道容看了一眼這一地屍橫遍野。
回身揭開酒壇的封泥,兜頭朝著地上的屍身一潑,鮮血混著酒水嘩啦啦淌一地,空氣裡滿是淋漓的酒香。
南國司法實行“八議” 製度,即“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親貴犯罪,大著必議,小者必赦”。
街邊殺幾個潑皮無賴,不算什麼大事。
但最好還是要有個由頭。
酒水一澆,便坐實了是這幾人喝酒尋釁滋事,冒犯他在前。
證據粗劣不要緊,沒有人會深究其中的真相。
隻是,近來陛下重用楊玄,嚴恭等人對付王氏,楊玄、嚴恭為政刻碎,仗著陛下的寵信,朝堂之上,對琅琊王氏處處刁難,彈劾,此事一出,此二人必不肯放過。
說到底對他的仕途還是有些影響。
王道容垂眸看了眼指尖的酒痕。
他本應該再冷靜一些。
本不應該讓慕朝遊一而再再而三地影響自己的情緒。
他本應該做出最理智的選擇。
王道容回來的時候,慕朝遊正赤-裸著一條胳膊在包紮。
少年剛踏入廚下,一眼便瞧見了她光-裸著的手臂。
雪玉般的一抹白,霎時撞入眼底。
他如當頭一棒,腳步一頓,下意識彆開視線,心跳如擂咚咚作響。
還沒想明白究竟為何緊張,便垂下睫來,下意識後退半步,掩上門,“抱歉。”慕朝遊愣了一下, 匆匆將纏了一半的紗布裹好,打開門將王道容迎了進來。
少年垂著纖長的眼睫,幾綹烏發垂落在頰側,垂袖束手站著,並不去看她。
慕朝遊猶豫:“你……都處理妥當了?”
他聞言往她胳膊上瞧了瞧,見她已經包紮妥當,這才抬起眼說:“已經通知了建康令,隻是事情還未解決,容稍後還需折返一趟。”
王道容主動告知市令也有自己的考量,若不自投羅網,屆時,都官從事必定會調查到慕朝遊頭上去。
他貴為士族一切有商有量,但慕朝遊身為庶民,縱使他可一力保下她,與她聲名事業都將有重創。
……那他是特地抽空趕回來看她的?
雖然知道南國的豪門望族手眼通天,但到底是殺人命案,慕朝遊抿了抿唇,實在放心不下,明知是廢話還是忍不住又要問,“不要緊吧。”
王道容聞言微微一頓,本想道無妨,但話到嘴邊,竟成了離奇的些許苦惱的,“有些麻煩。”
這個時候慕朝遊對王道容隻有感激和愧疚。
聞言,大腦空白了一瞬,“那……怎麼辦?”
她畢竟是個穿越女,對南國的法律實在沒什麼了解,更遑論這個時代的法律彈性得很。
王道容溫言安撫:“事情還未走入絕境,且走一步看一步。”
這件事畢竟是因她而起,慕朝遊不願做龜縮在彆人身後的懦夫,一怔之後,坦言說:“若是……若是不好解決,就將我供出來吧。是我衝動,你隻是路見不平。”
倉促間她對上少年黝黑的雙眼。
王道容平心靜氣,語調清淡柔和,“人是容所殺,容雖不才,卻也不至於連這件事都處置不好,反倒讓朝遊你為我頂罪。”
慕朝遊心亂如麻,視線落在王道容身上。
少年烏絨的眼睫半闔著,單薄的紅色內襯浸透了鮮血,烏黑的發被鮮血所汙,凝結成塊,淩亂得黏連在頰側,他容色蒼白得像水中的寒玉,唇色也失去了往日的血色。
方才她被他的道袍遮蔽住雙眼,未曾看清戰局,如今見他渾身染血,形容狼狽,慕朝遊更加擔心,“你有沒有受傷?”
少年聞言一頓,麵露遲疑之色,輕輕搖了搖頭。
但慕朝遊沒有放過他微妙的停頓。
受傷了嗎?
她心中愧怍著急,一時忘記男女大防,想上手去拉他去廚房裡包紮。
王道容卻退後半步,主動避開了她的手,輕描淡寫地說:“我無事。隻是小傷。事情還未解決,我不好久留。這幾日你就在家中待著,勿要出門走動。”
“可是——”
王道容斬釘截鐵:“朝遊,信我。”
慕朝遊一怔。對上少年烏濃淡靜的視線。
自從她搬出王氏府之後,王道容就再沒稱呼過她朝遊。
四目相對間,似乎又回到了曾經相依為命的歲月。
王道容似乎真的隻是抽空趕來的這一趟,不待她再開口,就又匆匆叫上阿笪離開了。慕朝遊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這才回到了廚房,倒掉了盆中的汙水,又將血衣丟進灶膛裡燒成了灰燼,一顆心卻還是七上八下的,滿腦子都是王道容臨彆前的囑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