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夢。
隔日林遠上朝時,發覺自家王爺臉色不好,眼皮子底下兩道青黑,顯然是沒怎麼睡著,他也不戳破,隻作出一副認真上朝的樣子來,臨到下朝,戶部一個官員親親熱熱地靠過來,走到周圍沒什麼人的時候,那官員壓低聲音,讓他下朝之後去一趟茶樓。
昨日商議完,已經定了入夏之前暫避風頭,小朝會暫免,顯然這是單獨留堂,林遠應了聲好,在官員羨慕的眼神中上了官轎,這一回隻他一個人,就不像昨日那樣需要遮掩,林遠先去了一趟瓦舍,聽了半場戲,回頭連官服都沒換,直去茶樓。
到了二樓上,寧王的衣服卻是已經換了,比起平日黑金兩色的威嚴,今日是繡金白裳,外罩烏雲紗,更添幾分青年俊逸,林遠也才想起,眼前這位王爺,如今也不過是二十來歲的年紀。
“昨日聽暗衛說,夜間有人窺探你府上,想來是那日的采花盜還不死心,本王需親自去一趟,震懾宵小。”寧王轉過身,麵容平靜地說道。
林遠露出了驚喜的神色,說道:“多謝王爺關心,小嫣要是知道王爺上門,一定會很高興的。”
寧王嗯了一聲,負手在後,先林遠一步出了茶樓,兩人一前一後上了官轎,林遠派了個腿腳快的先一步回府,讓父親有個準備。
昨日一場酒醉,林文英醒來的時候,眼皮青了一塊,腰上還多了個淤黑印記,像是被人揍過,他知道自己酒品不好,磕著碰著也不是沒有過,倒也不在意,隻是一醒就發現自己睡在女兒的床上,叫來丫鬟一問,頓時恨不能把出主意的林遠給揍一頓,他喝醉了,多走幾步路把他抗回正院有多麻煩?反倒委屈了自家女兒睡西廂。
可惜林遠溜得快,上朝比他早一步也就算了,一下朝就沒了影子,他在正堂虎著臉坐了一個上午,好不容易等到林遠身邊的小廝回來報信,剛想擺個黑臉,小廝就報,說寧王爺要上門了,少爺讓老爺趕緊準備。
林文英一口氣憋在心裡不上不下,聽說寧王要來,更是窩火,他本來就不滿意寧王這個冷冷淡淡的女婿,但當初是先太後做媒,不好拒絕,寧王大約也是懷著一樣的心思,定親兩年,除了上朝,他這個做未來老丈人的,基本就沒在彆處見過他,彆提上門了,就是定親雙方見麵都沒有過一回。
但皇室是君,臣終是臣,即便心裡不忿,林文英也還是讓下廚備酒備菜,又派了人去通知自家女兒,讓她打扮打扮。
這邊剛剛忙起來,林遠和寧王的官轎就到了府門口,假如林文英隻是個臣子,就該迎出府門,以示尊卑,但他有了一層未來老丈人的關係,隻需在中門迎候,寧王進門之後,林文英作勢要行禮,頭剛低下去,就被一把扶了起來,寧王道:“嶽丈不必多禮,該小婿拜見嶽丈才是。”
林文英忙道不敢,三請四讓之後,一行人進了正堂,按規矩該寧王坐主位,他仍舊讓了林文英,林文英頭一次和這個未來女婿私底下相處,意外發覺這個年輕人雖然冷淡了一些,但十分知禮,沒有一般皇室子弟的目中無人,不忿的心情不知不覺去了一大半,轉而開始細細地問起寧王的私事來。
寧王一一答了,林文英的膽子也大了一點,喝了一口茶,又問道:“王爺及冠三年,想來身邊已經有了不少姬妾……”
“半數是母後在時所納,養在城外南園,半數為天子所賜,難以推辭,都未曾沾身,待王妃進門,可以順理成章全部遣散。”寧王語氣淡淡地說道。
林文英也沒想到寧王能這麼果決,都是男人,連他這樣被人傳對已故妻子一往情深的,都有兩個通房侍候,像寧王這樣身份貴重的年輕人,他原本沒指望讓他不納妾,隻是想提醒一下庶長子的問題,這下反倒是啞口無言起來。
寧王這次來好像沒什麼目的,答了林文英的話之後,就規規矩矩地等著開宴,他本來就是從半朝文武大臣身上練出的嘴皮子,隻是時不時開口說幾句話,就能引得林文英談興上頭,滔滔不絕,不是有林遠從旁插話,林文英能說到背過氣去。
下廚備好酒菜,像昨日家宴一樣,仍舊是在院子裡,這會兒陽光不烈,滿園春色,丫鬟下人穿梭花間,倒是彆有一番生趣,林文英談興不絕,入座後也沒動筷,寧王靜靜地聽著,隻是目光偶爾掃過通向內院的青石路,林遠打斷了林文英的話,讓丫鬟去叫妹妹過來。
姚夏沒有特意上妝,梳頭的小丫鬟幾次想給她簪上從園子裡摘來的新鮮花枝,也被她嚴肅地拒絕了,隻是換了一身新製的蘇繡襦裙,原身並不喜歡寧王這個冷淡的未婚夫,也沒有要嫁給他的意思,她不能打扮得太過,顯得隆重,給人以錯覺。
林遠派去的丫鬟過了一會兒才回來,說了句娘子來了,寧王手裡的杯盞不動了,目光緊緊地盯著來路,果然過不多時,就見青石路後走出一行人,最前麵的少女穿著一件月白繡碎粉色碎花的襦裙,梳著少女的發式,步子規矩地走來,他眯著眼睛不動聲色地看了一會兒,在林家兩父子看向他之前收回視線,一副冷淡的樣子。
見他這模樣,林文英多多少少有些失望,在他看來,自家女兒是無一處不好,和這個未來女婿相處過後,他已經很滿意了,自然希望這個未來女婿也能像他一樣,覺得自家女兒是最好的,但顯然,王爺的眼界高著,壓根沒有看上他女兒。
姚夏走近,行了一禮,微微抬起頭看了寧王一眼,下一刻,v666的警報聲充斥了腦海:【就是這個人!經過全身數據比對,這個人的身體數據和麵具采花賊完全一致!】
寧王禮貌性地對她頷首,冷淡道:“林姑娘。”
姚夏的眉眼裡帶上了淡淡的笑意,低頭一禮,道:“王爺。”
接下來的家宴幾乎稱得上詭異,最能帶話題的寧王不言語,姚夏也不說話,文英為了不冷場,一直在努力地尋找話題,隻是除了林遠會搭理他幾句之外,兩個定親的人一個低頭用膳,一個冷淡以對,林文英最後也放棄了,送寧王出門的時候,本來已經好轉的態度又變得和原來差不多了。
這麼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女婿,就算再優秀也不是女兒的良人,真成了婚,難道以後就這麼相敬如賓地過著日子?
心不甘情不願的寧王走出林府大門沒過一會兒,就戴上麵具換了夜行衣又折返了回去,照例遣走先前留在林府的暗衛,一個人進去準備竊玉偷香。
一套流程他走了差不多兩年,二三百次都是說少了的,有林遠這個林府大少爺給他做內應,他還沒失過手,上回第一次在林家小娘子清醒的情況下見到人,這感覺就有些微妙了,隻是昨天沒見到人,今天就忍不住想要過來,哪怕找的借口連他自己都不信,寧王猜測,這大約就是一見鐘情和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姚夏沒有遣走守在隔間的墨香,甚至還多加了個小丫鬟守著,然而到了點,石子仍舊飛進來,一邊一個,點暈了兩個丫鬟,一道黑影從門口掠進來,翩然落地。
“你昨天也是這麼進來的?”姚夏從床上坐起身,目光一瞬不瞬地打量著進門的黑影,她有些好奇,作為未婚夫,究竟有什麼天天過來充采花賊的必要。
寧王不知自己的身份已然敗露在黑科技之下,怪笑了一聲,說道:“隻要我想,你就逃不過去的。”
姚夏心裡點頭,他說的確實是實話,麵上配合地做出怒意隱忍的神色來,彆過頭怕自己笑出聲,冷冷地說道:“你到底想做什麼?難道不怕我找人來抓你?”
寧王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姚夏的臉頰,姚夏避開臉,他也不惱,輕聲說道:“你要找誰來抓我?誰能抓得到我?”
姚夏咬住下唇,真的很怕自己笑出來,隱忍的笑意逼得眼眶發紅,她顫著聲音說道:“我未婚夫是朝廷的王爺,你再敢無禮,我就……”
話音未落,寧王俯身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語氣放肆中帶著愉悅的笑意,道:“那你怎麼不叫人?你們府裡的家丁護院不少吧,把他們叫進來,等明天街頭巷尾傳遍了我跟你的事,再看看你那王爺還要不要你。”
姚夏似乎被他所描述的畫麵嚇到了,眼裡浮現出了一層水光,惹人心憐的同時,又讓人忍不住想要再多欺負她一些,寧王喉頭動了動,低聲說道:“你乖乖的,我就不讓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