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的事情鬨得並不大, 事情發生在半夜, 驚動的隻是府裡的下人和天子派來的六扇門護衛,至多是後來寧王派人搜捕的動靜大了一點,但也是以追捕盧花蜂為由,並沒有提到姚夏一字半句。
但就像是紅越說的那樣, 比起名聲, 還是命更重要一些, 林遠並不相信六扇門的人能保護好自家妹妹,隔日就請來了好幾位江湖上的朋友住進府裡,顧寒對此並沒有什麼意見, 但也沒有讓步的意思,他白日跟隨在姚夏身邊不超過十步,夜間就在屋頂上閉目打坐, 好似真把自己當成了貼身的侍衛。
正如林遠不相信六扇門,顧寒也不相信那晚擄人的夜行衣能在三天之內殺掉盧花蜂,雖然夜行衣的武功極高, 但武功高不代表尋人的本事也高, 他守在林姑娘的身邊,不止是為了承諾,也是真心想要保護她。
六扇門的一等通緝犯不多, 最多的時候也就二十來個人,多是一些武功高強犯案累累的江湖人, 年過三十的占了近九成, 那夜行衣顯然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 顧寒想來想去,也隻想到了兩個符合年紀的,而無論夜行衣是這兩個中的誰,都是比盧花蜂還要棘手的存在。
雖然他和姑娘家相處的經驗不多,卻也能看出林姑娘實在是個再規矩不過的官家娘子,她那樣溫婉沉靜的性子,和江湖人扯上關係並不是好事,何況還有寧王這位不走尋常路的未婚夫君,不知為何,他有些心疼林姑娘起來。
一連兩天過去,外麵果然一點風聲都沒有,倒是坊間又流傳起了盧花蜂最新的風流韻事,說他和一戶官宦家的小娘子在先前汴京燈會上一見傾心,那小娘子為了盧花蜂不思嫁人,盧花蜂風流多年,竟也為了這個小娘子甘願金盆洗手,再不為賊,一通故事不知道引得多少姑娘暗自垂淚。
本朝文人身份高,即便是這樣的無稽之談,隻要成書,就得過好十好幾道流程,再呈報禦前,得天子朱筆禦批同意之後才能封禁,一般除了太過離譜的邪書,沒人願意費這樣的工夫去封禁,畢竟汴京的話本三天一換,折騰來去,折騰的隻是朝廷官員。
紅越從勾欄裡出來,換了一身青色的衣裳,這年月百姓貴人不分男女都愛往頭上簪花,他倒是不大喜歡,隻用發帶束了頭發,反倒要比旁人姹紫嫣紅的滿頭的花更打眼。
比起六扇門,江湖人的門路更多一些,汴京城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但願意混在汴京的江湖人不多,盧花蜂再會易容換麵,到底武功二流,沒達到返璞歸真的程度,有些經驗的江湖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武功功底,隻要肯花時間一個個去找,想知道一個人的下落並不難。
原本他讓常年混在青樓楚館的朋友幫忙留意,並沒有找到符合盧花蜂特征的宿客,耗了一天的時間,還是那個朋友提醒了他,盧花蜂向來好采花,清清白白的姑娘碰多了,對青樓妓子不像正常男人那樣推崇,他既然有殺人的癖好,自然應該是在人多的地方尋他。
一直到了約定的第二天夜裡,也就是剛才,城南那邊一個小乞丐來報信,說是見著了一個身高和盧花蜂差不多的江湖人在幾戶人家附近轉悠,看著是個瘸子,汴京城的乞丐基本上都認識長住在這裡的江湖人,那人卻是個生臉,小乞丐先前得了紅越的囑托,一見著陌生腿瘸的江湖人,立刻就趕過來報信。
盧花蜂這兩天過得實在是有點憋屈,惦記了不少日子的小美人沒睡成也就算了,他後來也打聽到那是未來王妃,朝廷的王爺手底下養著些武功高強的江湖人挺正常,他隻有一個腦袋,並不敢像話本裡說的那樣跟王爺搶老婆,讓他憋屈的是那飛來的瓦片,他當時隻是覺得疼,後來直到落地,才察覺到腿折了。
那種薄薄的一看就是順手從地上撿來的紅瓦片不像暗器,很難發力,他也沒想到那個模樣漂亮的花旦竟然有這樣的本事,不防中了招,腿折的這兩天他一點都不敢在外晃蕩,生怕又撞見那位唱戲的爺。但心裡一點邪火發不出去,他也實在難受,琢磨琢磨,剛入了夜,就從住處翻出來,也沒想走太遠,隔一條河的對岸就是幾戶人家,他想碰碰運氣。
轉了兩圈,隻聽見一戶人家裡有年輕姑娘的動靜,盧花蜂攀上那戶人家的牆,側耳聽了聽,確認了房間位置,透過窗戶紮了一個洞,裡頭是個背對著窗口正在梳頭的苗條少女,他眯眼看了看,好半晌都沒等到那少女轉過頭來,不由得有些惱了,正想不管不顧進去,蒙頭蓋臉爽一把走人,肩膀忽然被人拍了拍。
盧花蜂整個人都僵住了,不敢回頭去看,他剛才雖然在窺看姑娘,但做采花盜這麼多年的警覺一點都沒有鬆懈,他甚至能聽見周遭幾戶人家裡頭的動靜,可身後這人是什麼時候來的,他一點都沒察覺到。
這隻有兩個解釋,要麼這人輕功比他高,要麼這人的武功已經至臻化境,能與天地草木同呼吸,前者有一絲可能,後者壓根沒有半點可能,畢竟上一個至臻化境的,還是武當那位活了一百二十多歲的老爺子。
“不敢看我?”紅越的聲音裡帶著幾分嘲諷的笑意,收回手道:“你現在可以跑了,我數三聲之後開始追,要是你能跑得掉,就算你命大,你要是跑不掉,就把人頭給我。這樣的賭約,是不是很公平?”
盧花蜂咬牙道:“盧某日前腿傷未愈,閣下未免勝之不武……”
紅越冷聲道:“一。”
他話音剛落,盧花蜂轉身就跑,他的輕功極快,甚至比沒斷腿的時候還要快,一息之間就躍出了一大段距離,紅越立在原地數完三聲,陡然飛踏幾步,追在盧花蜂的身後,他的速度也極快,但似乎氣息不長,追一會兒就會停頓一下,幾次都險些將人追丟。
盧花蜂飛在前麵,呼吸聲都有些不穩當了,他不時回頭後看,發覺距離越拉越長,雖然不敢置信,但還是不受控製地起了一絲僥幸和喜悅之情,眼看著就要逃出生天,他的步子也變得極快,簡直像乘風一樣。
快了,快了,他很快就要逃過去了。逃過這劫後,他就離開汴京,去到江南美人鄉逍遙快活,再也不來撞這些人的邪!
似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盧花蜂的臉上忍不住泛起了激動的紅暈。
然而就在這時,一道細微的破空之聲陡然傳來,盧花蜂本能地避讓開去,身後卻忽然多了好幾道破空聲,大約是金針之類的暗器,他在半空中幾乎把自己打成了結,也還是中了一針,那針上不知塗了什麼毒,隻是擦著他的皮肉過去,不多時,那片皮肉就整個變得僵硬麻木,並且極快地朝全身蔓延開去,他連封穴都來不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從空中掉了下去。
紅越停步,慢慢地走到了盧花蜂的麵前,夜色之下,襯著月光,他明亮的眸子裡無端多了幾分陰冷寒意,就像貓看著一隻被逼到了牆角的老鼠,盧花蜂整個人僵倒在地上,隻能看著停在自己麵前的靴子,目光驚恐又絕望。
“這兩天我聽朋友說了你的一些事,六扇門的一等通緝犯裡,大約你殺的人是最多的,可全都是些手無寸鐵的老弱婦孺。”紅越俯身,拍了拍盧花蜂的臉,低聲說道:“我朋友有些不高興,他聽說你的案宗和他的在六扇門的檔案櫃是左右並排,所以托我抓了你之後,把你先送去給他玩兩天。”
盧花蜂僵著臉,那毒實在是詭異極了,他用儘了內力也不能緩解一分一毫,反倒連張口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有很多的話想說,然而好半晌隻是從鼻子裡哼出了一聲。
紅越說道:“但是我答應了人,要把你的人頭送去做禮,隻能讓他消遣一天,我覺得為了合作愉快,得先收你一點利息。”
盧花蜂的目光漸漸驚恐了起來。
紅越伸手從盧花蜂的身上摸出幾樣暗器小刀來,稍作比劃,忽然對他笑了,就像在台上唱戲時的那樣光彩照人,要是在勾欄裡見著這笑,也許盧花蜂還能喝幾聲彩,打賞些銀錢,可如今對上這抹笑,他卻隻有瑟瑟發抖的份。
很快,盧花蜂就連抖都抖不起來了,紅越站起身,有些歉意地說道:“聽說宮裡不是這麼切的,我手藝不怎麼好,隻能給你全割掉了,不過應該沒什麼關係,反正你明天就要死了。”
盧花蜂沒有感到任何疼痛,毒性蔓延全身,他現在覺得隻剩一個腦袋是自己的了,甚至於有些懷疑紅越說的話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