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長寧不理他。
用熱水敷過的衣衫,勉強能脫下來了,她小心翼翼,一點一點地剝,遇見血痂太重的地方,就用打濕了的手帕慢慢地擦,以防弄疼了他。
這人渾身繃得筆直,比身下的床板還要僵硬,連呼吸都不敢大聲。
她用餘光看見,他的手緊緊摳著被單。
十指血肉模糊得厲害,也不知道受的什麼嚴刑。但骨節依然修長好看,像竹子。
剝到最裡一層時,他無聲地將雙臂夾緊了,薑長寧稍用了些力,沒能將衣服抽出來。
“放鬆些。”她道。
這人一聲不吭,並不敢違抗她,但卻擺出了一副寧死也不肯與裡衣分離的架勢。
薑長寧無奈歎了口氣。
“郎中都在這兒了,你這樣,怎麼替你醫治?”
她假裝沒看見老郎中探究的眼神,將聲音放柔了些。
“聽話。”
是挺聽話的。
不論怎麼說,終究還是任憑她擺布,脫成了乾乾淨淨的一個人,由著老郎中細細檢查傷勢。
她沒有幫得上手的地方,搬了張矮凳坐在床頭,端詳這人。
臉上的血跡不那樣要緊,便沒急著擦,因而他究竟長成什麼模樣,她也看不大分明,隻瞧見露在外麵的耳廓,通紅,紅得滴血。
她不由抿了抿嘴,有些好笑。
但視線落到他身上時,又將笑意收了回去。
他被看了身子,固然是羞得無地自處,但說實話,沒什麼可看的。
遍身的傷口,大大小小,觸目驚心,許多地方一看就已經感染發炎了。那些刑訊的手段最陰,最是折磨人,地牢中又肮臟,兩相一合,眼看著是不好。
那老郎中亦是唏噓不已,將傷口一處處檢查過去,眉頭越皺越緊。
“這樣糟踐人的手段,虧他們想得出來。”
她扭頭向薑長寧道:“勞駕殿下,替我按緊些。”
薑長寧飛快地領會了。
傷勢太棘手,須得用烈酒消毒。
第一口酒噴下去,麵前的人雙眼就驀地睜大了,整個身子都從床上弓起來,咽喉裡發出模糊的喊聲。
她謹遵郎中的叮囑,雙手將他按住。
“不能動,在上藥。”
這人痛得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雙眼直勾勾望著房梁,呼吸又快,又破碎,拚命地發著抖,額頭連同脖頸上,頃刻間布滿了汗珠。
隻眨了眨睫毛,示意他明白。
像是唯恐她說他,在最初那一陣疼過了後,連喊都不敢喊了,隻實在忍不住時,才吸幾口氣,帶著顫抖的鼻音。
嗚嗚咽咽的,有些像是在哭。
讓人看著可憐。
“沒事,”薑長寧低聲道,“能喊。”
他搖了搖頭,將下唇咬得一片慘白。
不過這副模樣,倒是比先前令人放心些。
先前她抱著他回來,這人一路上都不動,也沒有聲響,她還以為他是真的要死了。
她歎了一口氣,從郎中那裡取過一塊浸了藥的布帛,輕輕敷在他胸前的鞭傷上。
這人卻全身猛地一顫,將脊背緊緊貼著床板,難以置信地望著她。
像是受了很大的驚嚇,連說話都磕絆:“主,主上?”
要不是身上實在傷重,她疑心他都會跳起來,一躲三丈遠。
“怎麼了,我這樣嚇人嗎?”
她拿布帛替他擦拭著傷口。
“我雖不是郎中,這點小事,倒還出不了錯吧。”
她隻是瞧那老郎中忙不過來,搭一把手罷了。閒著也是閒著。
床上的人沒答話,躺得筆挺,臉端正地衝著房梁,一眼也不看她。
隻是她手底下,剛剛拭去血汙的肌膚,慢慢地紅了。粉意一點一點地透出來,讓人想瞧不見都不行。
薑長寧後知後覺地想起來。
哦,他沒穿衣服。
她親手脫的。
於是手顫了顫,遲疑著又將布帛放下,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望向窗外。
到太陽要落山的時候,老郎中終於處理完了全部的傷口,長舒一口氣,顯見得也累得不輕。
薑長寧沾了滿身的血,也被請出去沐浴更衣。
屋子裡自有下人收拾。
待她休整妥當,披著猶帶水汽的長發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