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明這個人,我並不是很清楚。你離他也不必太近了。”
“主上?”
她唐突冒出這樣一句,江寒衣倒有些無措。
薑長寧搖了搖頭。
她隻知道,溪明是皇城宮苑副監的兒子,母親官職不高,但也是清白人家,給齊王做一房側室,是很相配。這人是去歲入的王府,據說生性溫和,知書達禮,因而沒過多久,便領了管家的差事。
但要說為人如何,她來此的時間不長,是當真沒來得及摸清。更沒有碰過他。
隻是這些話,不能對眼前的人說。
她隻道:“你明白,我先前被人下過毒。”
江寒衣臉上的神色,便跟著沉肅了下來,無聲地點點頭。
“這府裡的人,我並不全信。”
“主上是疑心明公子嗎?”
“我不知道。”
她答得乾脆,又平靜。
真正的齊王薑長寧死於誰手,是世界線修複局也不曾掌握的信息。但能肯定的是,下毒的細作仍然潛藏在王府中,隻要她稍有疏失,一定會迎來第二次下手。
在本次任務中,她隻有憑自己多加小心。
自從來到此間世界,她一直暗中提防,試圖尋找蛛絲馬跡,但至今並沒有多少收獲。
是溪明,或旁人,王府中的每一個人都可疑。除了……
她抬眼看著麵前的人:“我隻相信你。”
“主上?”
江寒衣的目光閃了閃。
天暗下來了,屋裡點了燈。燈火下,他的眸子裡像有星星。
“為什麼?”
“能為我將性命置之度外的人,絕不可能背叛我。如果這府裡有哪一處能讓我安心,那便是你這裡。”
她看著他,微微一笑。
“所以,能陪我一起吃飯了嗎?”
……
飯菜終究是端上來。
蔥爆小牛肉,乾燒大海蝦,燕窩焗雞絲,蟹粉獅子頭,再有一個春令的雞頭米燴嫩豌豆,一碟碧綠青翠的小油菜,加上一海碗熱騰騰的淮山枸杞鴿子湯,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子。
江寒衣是苦出身。即便如今成了半個主子,依然很不習慣吃飯時有人在旁伺候。
薑長寧看得出來,索性打發了侍人下去,落得個清靜。
“吃吧。”她道。
這人不動筷子。
她動手往他碗裡,夾了一塊牛肉:“彆拘束。”
還是不動。
她無奈,揚起眼尾看他:“你若這樣,本王不如現在就走?”
這人躲不過去了,抿了抿嘴,將手慢慢地從桌子底下抬上來。
她看了一眼就明白了。
他的手,在薛府受刑訊時,曾自己探入火盆,將指紋毀了個乾淨。如今大半個月過去,包紮的布帛已經拆了,但模樣仍是不好看的。
如何能好看呢。
原本很修長的一雙手,疤痕斑駁,十個指尖更是被燒得厲害,新生的血肉粉嫩,部分地方還透著鮮紅,讓人一瞧就……
很疼吧。
江寒衣覺察了她的目光,神色極不自在,飛快地又要將手往下藏。被薑長寧一把捉住了。
“主上……”
“彆動,”她握著他的手,卻不敢用力,隻鬆鬆地攏住,“一會兒碰疼了。”
不用她說,其實這人也不敢動。
他僵硬著,任憑自己的手被她攥在手裡,一分也不敢往回硬掙,連呼吸都屏住了,隻是睫毛抖動得厲害,目光躲躲閃閃的,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也不知道是因為打破男女大防,被她握住了手,感到羞赧。
還是因為手上的傷疤就這樣無遮無掩,暴露在她的眼前,而感到自卑。
或者兼而有之。
薑長寧垂眸看了一會兒,忽地低下頭去,很輕地,吹了一口氣。
指尖新生的嫩肉,原本應當是一碰就疼的,但在這樣輕柔的氣流下,隻覺得微微的癢,像春風拂過柳梢頭一樣,令人心沒來由地一顫。
江寒衣連話都不敢說了。
隻怔怔地望著她,眼裡被燈火映得,全是她的影子。
她輕輕笑了笑:“很好看。”
“什麼?”
“我說,你的手生得很好看。”
“……”
江寒衣幾乎是痛苦地閉了閉眼:“主上,求您不要拿屬下取笑了。”
“我沒有,”她神情從容,“不過是一時的傷疤罷了,怕什麼,那老郎中在宮裡當了半輩子的差,什麼沒見過。她同我講你的傷勢時,從未將手上的燒傷放在眼裡過。”
“……真的?”
“你說呢?她要連這點小傷都治不好,腦袋怕是早就丟在宮裡了,哪還輪得到來我王府養老?”
她漫不經心地笑了笑,又溫聲道:“沒事的,我讓她拿上好的藥材,去做祛疤的傷藥,待你的傷完全長合了,便拿來給你用。”
江寒衣在她氣定神閒的架勢裡,晃了晃神。
半晌,輕聲道:“屬下不值得主上這樣費心。”
她彎了彎唇角。分明聽見他又在說自己不配,卻也沒有反駁。
大約是哄好了。
“吃飯吧,不然菜都涼了。”她道。
自己卻並不動筷,反而站起身來,去盛一碗湯。
清亮的鴿子湯,漂著淺淺一層油星,和紅豔的枸杞,被她親手舀進白釉碗裡,又撕了一小塊腿肉放進去。
“有點燙,你彆碰,擺在桌上喝就行。”
不然肯定又要疼。
江寒衣一怔,仿佛剛剛意識到,這是給他盛的,一時慌神,本能地就要站起身去接。
被薑長寧用一個眼神,按回椅子上。
“算了吧,”她斜睨他,“你是腿好,還是手好?彆一會兒又傷了,再來和本王哭半天,那老郎中光是給你調傷藥的工夫,都能累死。”
還要道:“就當給我省省心,啊。”
這人乖巧坐回去,嘴唇微動了動,像是想辯,他也沒有哭吧。
但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臉上微微地紅了。
薑長寧莫名其妙的,心情還不錯。
“小心點喝。”她將湯碗放在他麵前。
江寒衣點了點頭,伸手要去夠勺子。
手卻停滯在了半空中。
他盯著眼前的這碗湯,沉思了須臾,忽地臉色一變,飛快起身,一把將薑長寧往後攔。
起得太快,應當是傷腿支撐不住,立時蹙了眉頭,悶哼了一聲,但動作並未因此減慢半分。將她向後拉的模樣,堅定,又果決。
這是他在她麵前,從未出現過的樣子。
薑長寧隻愣了一下,臉色就沉了下來:“有問題?”
“是,主上小心,湯裡有毒。”
她有一會兒沒有說話。
她所用的,皆是銀匙銀筷,竟然讓人將毒下到了眼皮子底下,而毫無異樣。
難怪真正的薑長寧,會死於人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