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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臥室,牆壁上嵌著一塊巨大的落地鏡,鏡中人鬢發如雲,膚白勝雪,長長的紗裙拖到地上,似枝頭一捧月光。
宋言盯著鏡子裡自己的時間過久,門口男人倚牆笑道:“不用看了,你就是最美的新娘。”
“現在,新郎可以親吻他的新娘了嗎?”
宋言回頭,警惕地看著他。
幾乎是下意識的行為,她攥緊了飄逸的紗紗裙,道:“我們還沒有結婚。”
男人失笑道:“開個玩笑,言言,你怎麼當真了。”
宋言身體緩緩放鬆,她眼神中露出一點茫然:“我好像忘了很多事情......我忘了我們是怎麼相愛的,我也忘了你叫什麼。”
“你每周一都會問我一遍這個問題,魚的記憶隻有七秒,而你的記憶有七天。”男人的氣息從背後靠近,虛虛攬住她,“我慢慢告訴你,好嗎?至於我的姓名......你從前叫我小白。”
臥室很大,淡藍色的裝修簡潔明朗,透過窗台可以望見大片大片火紅的赤羽花,一直燃燒到世界儘頭。
宋言望著那片紅色的花海,耳邊傳來情人般的低喃,“言言,我帶你去林子裡散散心好嗎,那是我們第一次見麵的地方。”
宋言轉過頭,那張俊美的麵容在眼前放大,衣衫上傳來淡淡的青草香味,她微微點頭:“好,但你先出去等我,我要換衣服。”
男人順從地出去,宋言關上門後,打開了房間裡所有的櫃子。
她發現了一本日記。
如男人所言,她每隔七天就會忘記很多事情,所以她用紙筆保存自己的記憶。
日記裡記載的都是一些小事,比如他們何時第一次共進晚餐,何時第一次一起旅遊......
宋言看著看著,心頭浮起一個疑惑,日記記載的都是她和他共度的時光,那,這些時光之外呢?
沒有被記錄,還是......日記主人根本沒有戀愛之外的生活?
宋言心頭一動,日記本掉到地上,掉出一張紙條。
宋言讀出紙條上的句子。
[我是宋言,上一輪死於高空墜亡,小金還在等我回家。]
[我死於油罐車爆炸,我有一條狗。]
[我死於高速連環車禍。]
[......我怕水,我喜歡狗,討厭青草。]
......
[死亡不可怕,死亡是另一種新生。記住我說的話,下一個宋言,不要相信你的眼睛,你的情感,乃至於你的記憶......直覺,隻有你的直覺不會被纂改。]
......直覺?相信自己的直覺這話她明白,可是死亡即新生是什麼意思?
死亡不意味著死去?而是代表彆的東西?
宋言皺起眉頭。
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有人在催促她。
宋言把紙條疊成方塊,塞進口袋,拉好拉鏈,衝門口道:“馬上就好。”
......
......
林深露重,宋言挽起褲腿,露出一截潔白勻稱的小腿,很快被橫陳的雜草劃破了皮。
她卻仿佛感覺不到痛,徑直往前走,身側,青年穿著白襯衫牛仔褲,很像言情劇裡的白月光學長。
晨光在他發間鍍上一層柔光,他整個人看起來相當柔和,沒有一絲一毫的攻擊性,幾隻雲雀飛過梢頭,振翅聲輕如薄紙,留下悉悉索索的餘音。
他道:“言言,你知道嗎,我第一次在這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很小,跟著父母來這裡度假,我後來才知道我們讀的是同一所高中。”
青年嗓音清朗,如冷泉洗過的玉,聽起來相當動人:“你那時候高傲又不近人情,我暗戀了你一整個高中,後來你上大學的時候,我想我終於可以和你告白,於是新生舞會上我想請你和我跳一支舞。”
“那天你沒有同意,我知道你是慢熱的性子,我可以等到你說願意的那天。於是我等啊等,終於在你二十八歲生日那天,同意了我的告白。”
青年微笑起來,臉上蒙上一層朦朧的白光,像神話裡的天使。
他繼續道:“而就在你接受我的告白的那天,查出了金魚綜合征,這是一種很罕見的病,你的記憶每隔七天會清空一次,周而複始。”
“於是你開始寫日記,拍照,做這些你從前根本不做的事情。你說,你想記住每一個七天。”
“但我不在乎,言言,隻要我們在一起就好了,我可以在每一個周一來臨時,和你重新講一遍你遺忘的事情。”
青年身上的青草香味越來越濃,他微笑著靠近宋言,高大的軀體投下一層濃重的陰影。
隨著他的聲音,宋言腦中漸漸浮現出一個個畫麵,教室裡、舞會上、鋼琴前......
她好像真的和眼前人走過了那樣漫長的歲月。
青年微微低頭,轉瞬就要觸碰宋言的唇。
宋言閉上眼,手指微微收緊,不自覺碰到一側的口袋。
隔著一層布料,她摸到一張被疊成正方形的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