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
雨水順著傘簷滴落,如碎珠斷線。宋言擰了一把濕透的發,水順著手臂流下,一股一股,怎麼也滴不儘。
她看著對方道:“我怎麼總是碰到你?”
薑夜白眨了眨眼,眼睫垂落,眼尾微微翹起:“也許該我問你,宋言,我每次碰到你的時候,你總是把自己搞得很狼狽。”
第一次是大巴上的黑霧,第二次是夢境裡穩而狠的一刀,第三次是大雨天,她臉色蒼白,昏迷在野外的山洞裡。
這人可能真有什麼特殊的天賦,彆人見到前麵有坑,多半繞著走。宋言偏不,她非要親自試一試這坑的深淺,順便把坑填平。
薑夜白這般想著。
他手邊提著個布袋,袋子裡裝了些瓜果蔬菜,一顆金色的小腦袋探出來,東張西望一陣,狗一般撲到宋言身上。
觸感溫暖而乾燥,宋言摟著它,心情好了些,反駁道:“你這話沒什麼道理,說得好像我上趕著見你一樣。”
薑夜白笑了下,自嘲道:“是我上趕著見你,誰叫我有見不得人受苦的聖父病呢,看到老奶奶過馬路我都得扶一下,人倒在我麵前,不救豈不是良心不安?”
宋言嘴角抽搐了下:“你還有這種病?”
薑夜白沒有說“是”或“不是”,隻是道:“所以說我當不了殺手,也當不了王侯,無用之人莫過於此。”
小金舔了舔宋言掌心,舌頭上的倒刺勾得宋言心裡發癢,她不太習慣彆人在自己麵前剖白心跡,安慰道:“也不能這麼說,至少你做飯挺好吃的。”
薑夜白沒有說話,宋言覺得自己的話可能起到了一點效果,繼續道:“比如小金不愛吃我的飯,就愛吃你的飯......做飯這種事情,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好的。”
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閃爍了下,浮起微末般的笑意:“照你這麼說,我適合當廚子。”
宋言思索片刻,點了點頭:“廚子也是很厲害的,我以前有個朋友,在網上做飯,粉絲都喊她媽咪、太太。”
“所以說沒有無用之人,隻有還沒發現自己位置的寶物。”宋言道。
薑夜白似乎很受用,全然接受了這番褒讚,他把袋子往上拎了拎,免得被雨水打濕,道:“那我當太太好了,聽起來也不錯,你今晚想吃什麼?”
宋言愣了下,沒跟上話題的轉變:“啊?”
薑夜白微微挑眉,手上袋子拎高了些,細雨茫茫,天色昏暗,路邊餐館逐漸熱鬨起來。
他道:“不回去吃飯的話,這邊也有餐館,你想去哪一家?”
宋言“哦”了一聲,道:“那還是回家吧,吃什麼......我沒什麼想吃的。”
“你可以慢慢想,回去再想也行。”薑夜白道。
......
......
暗室。
煙霧繚繞,神龕之上,神像睜開一隻眼。
青木如蒙神諭,橘皮似的臉舒展開,跪坐在地,極儘謙卑虔誠。
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這幾乎是一種羞辱,但沒有人在那一位麵前,能不由衷地感到自己的渺小。
青木也不例外。
他此時的模樣,和先前見薑夜白時判若兩人,聲帶喑啞得像被砂石磨礪過,如困獸低吼:“屬下青木,承蒙您的召見。”
神像似乎低低笑了聲,青木微微抬頭,眼中竟是滴血般的猩紅,如果研究院的人在這裡,會指出這是畸變的前兆。
青木剛想說話,下一瞬,暗室門被推開,來人裹挾著風雨聲入內,聲音急促:“不好了青木大人,我們在蔣府、李府、孫府的據點都被條子抄了!”
青木漠然回頭,來人愣了下。
煙霧繚繞,神佛高臥。
門外風雨不絕,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光景,這人聲音也忍不住低下來:“青木大人,我們搞改造的那些據點全被端了,聽留在蔣府那邊的人講,來的都是軍部的人,一把火全燒沒了!”
這人觀察青木臉色,忍不住抬頭望了一眼,神龕之上,神像滿身黑色裂痕,像某種詭譎的圖騰。
神像那隻睜開的眼睛,久久凝視著他。
年輕人的聲音一下子頓住了。
半晌,青木點頭示意他知道了,輕聲道:“退下吧。”
年輕人如夢方醒,不敢抬頭,手忙腳亂關上了門。
室內重歸沉寂。
青木沉吟道:“我們為您降生而製造的那些錨點都損壞了,這有些早,不符合我們的預期。”
在說這些的時候,他始終低著頭,對神,哪怕直視都是不敬。
一道低沉的聲音從高處傳來,有些失真。
“吾的降生也會提前。”
青木思索片刻,道:“那我們之前說過的......”
“你在和吾談條件?”那道聲音道。
隨著這句話落下,青木腦仁仿佛要炸開,後腦勺針紮般地痛,這位強者在神像麵前,仿佛一個被肆意玩弄的木偶,劇烈的疼痛迫使他跪在地上,求饒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
煙遮霧籠,神像高高在上投來一瞥,疼痛逐漸平息。青木從地上爬起來,努力平靜呼吸,忍不住想起他第一次見到祂時,還隻有十五歲。
十五歲,足夠一個孩童長成少年,也足夠他認清世間種種不公。
十五歲是帝都貴族孩子進入軍校的起始年齡,也是平民的最後一次機會。
軍校對學生一視同仁,即使出身寒微,靠著出類拔萃的天賦,也能掙得入學名額。
可萬人中又有幾個擔得上“出類拔萃”這四個字?大多人庸常,少數人出挑,就連這少數人都要層層遴選,沒有被選上的,也不過得到一句輕飄飄的“不夠努力”。
你不夠努力。你看,那些天才比你聰明,還比你努力,所以你活該被淘汰。
青木那時候還沒有學會凡事從自己身上找問題,他隻是可惜拿不到入學名額,軍部入學是有獎學金拿的,沒誰會和錢過不去。
他原想就此作罷,但是回家路上,他撿到了一座木像。
那木像滿身裂痕,像無法祛除的詛咒,青木鬼使神差地把它帶回了家。
當晚,青木做了一個夢,他麵前有四扇門,三扇上鎖,隻有一扇,在熊熊黑焰中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