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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些。”
宋言牽著少年,遠遠跟在青衣人身後。
密林之中,地上遍布深深淺淺的水坑,水中偶爾映出她和少年的倒影。
少年含糊應了聲,隻盯著眼前的飄帶,烏發絲絲縷縷垂下,間隙露出一雙黑曜石般的眼。
這雙眼如完美切割成十六麵的螢石,無論從哪麵看去,都剔透無比,光滑如鏡,每一麵都映著同一個倒影。
他眼裡隻有這個人。
密林裡除了鳥雀聲,便隻有他們的腳步聲,宋言忽然問道:“你叫什麼?好像你一直沒有名字。”
三花叫三花,金毛叫金毛,宋言都沒覺得不對,但一個活生生的人站在麵前,沒名字總說不過去。
少年久久沒有回答。
宋言思考片刻,有了一個猜想:“所以你真的沒有名字啊。”
少年微微點頭:“龍族成年後族長賜名,幼年時便通過顏色區分彼此......黑的叫小黑,紅的叫小紅。”
他麵上爬上一抹羞赧,後半句聲音越來越低,幾乎要聽不見。
宋言摩挲著下巴,思索道:“那你該有個名字,你成年了。”
少年旋即道:“請大人賜名。”
宋言愣了下,她本意是找來龍族族長,完成這個近似於成年禮的儀式。不過硬要說的話,這位毀滅大人論層級,是比龍族族長高的,讓她賜名,似乎也沒什麼問題。
宋言猶豫道:“你想叫什麼?”
少年垂眸道:“任憑大人心意。”
“那就有些麻煩了......”宋言輕輕歎了口氣,“我從前養過金魚,也養過狗,前者按照品種起名,後者嘛,統一叫旺財。”
宋言安撫他道:“算了,日後再取吧,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
少年比她稍稍矮些,宋言見他低著頭,模樣乖覺,便忍不住摸了摸少年的頭,烏發濃密,綢緞般順滑,她感覺手心又有什麼毛茸茸的東西冒出來,小貓爪子一樣在她手心輕撓了下,旋即就被主人控製著縮回去。
宋言不禁歎了口氣,心裡盤算那位毀滅大人是如何給侍者取名的,總不會和她一樣是個取名廢吧。
他們說話有些久,青衣人聲音遙遙傳來,環佩叮當,空靈悠遠。
“大人,狐族就在眼前。”
密林行至儘頭,坑坑窪窪的灌木叢消失不見,參天古木止步於那道天然分界線。
那是一個巨大的天坑。
坑底蓄滿了水,湖水清透,能一眼望見坑底散落的砂石。
青衣人已經走到湖水中央,水漫到他胸口,他聲音從坑底傳來:“狐族生於幽穀,族外設有屏障,水下,便是狐族棲身之地。”
天坑上半綠草如茵,下半湖水如鏡,宋言下到一半,在水邊停下。
湖麵擾動,她的倒影隨之搖晃。
少年動作比她慢些,摸索著沿岸突起的岩石,才慢慢下到水邊,見宋言久久不動,他詢問道:“大人,我們要下去嗎?”
宋言彎腰,素白的手伸入水中,掬了一捧水,清涼澄澈,水從指縫間泄下,倒影碎成一片一片。
少年試了試水溫,小聲道:“好涼的水。”
湖水冰涼刺骨,很快,他霜白的皮膚上浮起一抹絢爛的霞色,順著指尖蔓延到掌根,淡紫的血管在這抹嫣紅映襯下,竟顯得無比妖異。
這畫麵頗具觀賞性,他的手肌理細膩,本就是再合適不過的畫布,凸起的關節泛著淡淡的粉,皮肉包裹骨骼,隨著他的動作起起伏伏,宋言忍不住想到,這雙手要是陷在柔軟的羽絨被裡,應當是完美的攝影對象。
“大人,您真的要下去嗎?水很涼。”
少年的話喚回宋言的思緒。
湖中央,青衣人已經消失不見。宋言此次出門本就不是為了狐族,一路走來,經過花木葳蕤的平野,山間小徑,直到重重密林,宋言發覺,這個世界似乎沒有儘頭。
一切都生機勃勃,繁茂昌盛。
宋言不禁思索,是否這個世界的生機都由神樹延伸而出,樹根所及之處,便是世界的邊界。
宋言站在水邊,水中映出她淡漠的麵容,衣袂翻飛,素衣若雪,遠遠望去,便如一對雙生子,一人立於水上,一人匿於水下。
少年等了許久,仍沒有等到回答,隻好道:“大人,您在聽嗎?”
宋言微微點頭,停頓片刻,她多說了幾句:“我在等那個狐族,他自顧自下了水,按理說,我沒下去,他該回來尋。”
宋言循著“毀滅”的記憶前行,這位神靈所見,便是她所見,今日既然有狐族的劇情,那麼後麵肯定有重要的事情發生,她不在場,這件事便無法發生。
所以她篤定即使她不下水,這件該發生在狐族的事情也會發生。
但這件事最奇怪的一點其實是青衣人的態度,既趕著往她身邊塞人,卻無絲毫恭迎的姿態。
看秩序的言行,她們在這個世界的地位應當很高,不該一個狐族族長就能在毀滅麵前拿喬。
宋言如此想著,又忍不住想到進入天賦塔前的四扇門,係統說代表四條命途,每一條都有對應的神靈。宋言當時還腹誹神靈這麼少,打包全家桶都不夠,現在看來,可能是其餘神靈根本沒有機會出生。
“大人,已經一炷香了。”少年拽了拽她袖角,“您真的要一直等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