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浸沒在黑夜的海潮聲裡。
遠方忽有船笛聲響。
黎明,歸航的船隻進港了。
“……我的生命不過是溫柔的瘋狂。
眼裡一片海,我卻不肯藍。”*
穿著風衣的蘭波輕哼著不知名的小調,從碼頭上提著皮箱撲進了巴黎的擁抱。
這年他十七歲,他帶著詩稿離開了夏爾維勒。
魏爾倫在巴黎等他。
他有一頭麥色的金發,海洋般的眼睛。帶著如火般的熱烈點燃了魏爾倫的生活。
他的驚豔才華織成了一張金絲網,把魏爾倫和他自己裹緊,掉進了愛河。
詩稿裡傾泄了他從酒和煙草裡搶奪來的靈感,正如他們的愛情,一字一句,糾纏不清。
那段日子裡他們交頸,傾訴愛語卻又在彼此傷害。
他和魏爾倫中間隔著太多不可跨越的因素。詩,愛情,財力,家庭。
愛的火種燃燒後隻剩下餘燼。
他們開始爭吵,用無意義的發泄和破壞來消磨掉彼此最後的熱情。
這段愛恨交織的糾葛好像成了死局。
直到魏爾倫抬起槍口。
在絕望之際,他扣下扳機,在年輕詩人的手心留下一朵慘烈的紅花。
暮年的愛人眼裡沉淪著濁色,拚了命的抓住蘭波的衣角想要挽留,卻被他拂開。
蘭波的心在這汪燥熱的水中冷卻了。
就像多年前他帶著詩稿來到魏爾倫的麵前。
這次他拿起帽子離開,沒有回頭。
那道船笛聲好像又在遠方響起。
光暗下來了。
……
滿場的掌聲自落幕之後久久不散,觀眾安可了兩輪,最後才在蘭波和魏爾倫的歌聲裡徹底結束了《日蝕》的故事。
散場以後,庭牧舟沒有急著從座位上起身,他看了林凇一眼,忽然伸出手,“給。”
林凇愣愣地接過庭牧舟遞來的紙,擦掉臉上不知何時落下的眼淚。
“……謝謝。”他看的太著迷了,脫離出音樂和詩帶給他的情緒,後知後覺地有點不好意思。
劇院裡的人潮都往停車場的方向湧去。林凇想等人少點再去取車,他指著外麵的一台售貨機,和庭牧舟說:“我們等一會吧。要不要喝點東西?”
“水吧。”庭牧舟跟著他往劇院外麵的小廣場走去。
廣場上的音樂噴泉亮著彩色流燈,光影在水麵留下旖旎的波紋。
灌木邊有幾張長椅,三三兩兩的人影在那邊坐著,輕笑和交談聲被晚風裹進夜色。
牆角的售貨機還在營業狀態。林凇掃碼付了錢,等了幾分鐘,機器卻沒有反應。
“壞了?”
他以為是瓶身卡住了。伸手拍了拍機器的外殼,一片靜默,毫無反應。
林凇無奈,隻好又掃碼買了一次。
這回售貨機正常運作了。
哐當幾聲響。
連著掉出來四罐啤酒。
“……”林凇看著自己懷裡抱著的一堆易拉罐,不知道說什麼。
耳邊傳來一聲低啞的笑。
站在他旁邊的庭牧舟從他手裡拿過一罐啤酒,說:“這個也行。”
他不小心付的是四瓶水的錢,好像還挺賺的。
林凇勉強這樣安慰自己。
劇院門口還在舉行音樂劇的場外活動,他們沒有急著從門口擠著離開,在小廣場找了個乾淨的台階坐下。
風從樹隙間吹來,月色正好,夏夜裡傳來窸窣蟬鳴。
還有易拉罐拉開的細微聲響。
庭牧舟把扯下的拉環放在手心裡,看著月光在金屬的邊緣留下銀弧。他想起舞台上未儘的船笛聲,偏過頭問林凇:“這個故事還有結局嗎?”
“有。”林凇喝了一口啤酒,很慢地說:“後來魏爾倫進了監獄,蘭波離開了。十九歲之後,蘭波再也沒有寫過詩,一直到他三十七歲離世。”
庭牧舟比林凇高半個頭,低頭能夠看到林凇眼角魚尾一樣上翹的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