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VIP】(2 / 2)

琉璃階上 尤四姐 8606 字 7個月前

塗嬤嬤她們趁著雨暫停,趕緊把車裡的東西搬進來,如約便辭過湘王妃,去認了分派給自己的屋子。

進門一看,除了狹小點,倒也沒有彆的不好。指派蓮蓉她們把東西放置妥當,就讓她們找地兒歇著去了,不用伺候。這些年她的心一向是孤獨的,在宮裡不容她一個人呆著,現在能選擇了,寧願清清靜靜無人打攪,圖個自在。

合上門,把做好的便袍翻找出來,端正地擺在桌上。自己就這麼定眼看著,腦子裡冒出好些念頭……要不是聞嬤嬤還在餘崖岸手上捏著,這回送便袍,不又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嗎。

可就是一次次地失之交臂,仿佛上天自有它的安排。也罷,既然暫且不能動手,就好好利用時間吧。以前不敢確認的事,現在可以慢慢規劃,等她有足夠的把握和底氣時,也許真的可以做到十拿九穩,到時候再行事,便不會出錯了。

靜靜心,坐在窗前看天色,昨晚在廊廡上說定了,今天要在入夜前把便袍送過去的,但黃昏伴著雨點來了,她也沒有挪動。

等待暮色四合,等待濃夜的帷幕高張起來。隻有時辰對了,才能讓嚴謹的人,滋生出不該有的念想。

皇帝政務巨萬,要是按照前兩天的安排,這時候應當正接見內閣大臣,或是預備上太後跟前問安。她知道差不多了, 就要挑他平時忙碌的時候,端看他在不在大帳裡等著,就能看出端倪。

起身到銅鏡前整理一下儀容,取過一把傘,抱起便袍走進了雨裡。

雨不算太大,但這驛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條件很簡陋,四周圍全是黃土地。從她的住處到皇帝行在,算來總有幾十丈遠,一路都是雨水浸泡過的泥濘。等她走到大帳外時,裙裾和鞋全糟汙透了,連上襦的衣擺都濕了一大片。

抱廈裡的章回老遠就看見她了,忙撐傘出來迎接,“這還下著雨呢,夫人怎麼過來了?”

老實頭兒的如約,說什麼都是一副誠懇的模樣,“蘇師父前兒交給我的便袍,我已經補好了,怕禦前要用,趕著送過來。”

章回把她引進抱廈裡,接過她手上的便袍查看,精美的膝襴像一道虹,跨過了層疊的馬麵褶。要說手藝,哪兒有什麼可挑剔的,到現在他都覺得當初放人出宮是個大損失。萬歲爺那頭好像也懊悔了,外人不知道,他們禦前近身伺候的,眼裡看得真真的。

如約還是慣常進退有度的樣子,心裡明明想見一見皇帝,但這個要求絕不會從自己嘴裡說出來,隻是朝章回欠了欠身,“衣裳送到了,我就不叨擾師父了。勞師父代我向萬歲爺請安,我這就告退了。”

她要走,章回忙叫住了她,笑著說:“夫人辛苦了兩日,又冒著大雨送來,咱家可不敢昧了您的功勞。您進大帳吧,萬歲爺今兒得閒,在裡頭看書呢。夫人進去請個安,交了差事,萬歲爺記住了您的好,往後對餘大人的仕途也是個幫助。”

所以果真被她料準了,皇帝在應當忙碌的時候閒著。遙想當初,試圖邁進養心殿,不知要費多少力氣,現如今出了宮,要見正主兒反倒容易了,真是此一時彼一時。

可她沒有立時答應,為難地看了看自己的裙子,“都弄臟了,怕會禦前失儀。”

章回說不要緊,“出門在外,萬歲爺能體諒。況且越是弄臟了衣裳鞋襪,萬歲爺越知道夫人的不易。”可不能再囉嗦了,邊說邊把人往裡頭引,“夫人既到了禦前,沒有不拜見的道理。隨我來吧,正好把袍子呈上去,請萬歲爺過目。”

於是恭敬不如從命,如約跟著進了大帳,繞過一架屏風,就見皇帝在燈下坐著。雖還是以往一樣冷峻的麵目,但抬眼之際,卻有溫和的光從眼角流出。

她斂神上前褔了福身,“萬歲爺的便袍,臣婦已經修補好了,請萬歲爺過目。”

章回把衣裳送到禦案上,燈光裡那道新添置的膝襴波光粼粼,襯著天碧的料子,看上去相得益彰。至於那兩個破洞,早就覓不見蹤影了,他抬手撫了撫,涼滑的觸感在指尖縈繞,心裡的破洞,好像也隨著這一針一線,緩慢地縫合上了。

“餘夫人辛苦。”他淡聲道,“下著這麼大的雨,其實不必著急送來。”

以前她還是他後宮的宮人,受什麼指派,承辦什麼差事,都是應當應分的,忙得摸不著耳朵也要謝主隆恩。現在身份不同了,出了宮,便是自由身,皇帝須得以相對尊重的態度和她對話,也是對待誥命的禮數。

如約抿著笑,俯身道:“臣婦是個急性子,做完的東西不願意過夜,及早交了差事,心裡就安定了。”

皇帝慢慢頷首,低垂的視線總不敢直接落在她臉上。發現她裙裾上沾滿了泥漬,偏頭對章回道:“你去內造處看看,尋個餘夫人合適的尺寸,找乾淨的鞋襪孝服來。”

如約忙擺手,“不必了,不敢勞煩章總管。”

章回極精明,萬歲爺遣他去踅摸,未必不是想把人支開。便對如約道:“夫人不必客氣,這些東西內造處都是現成的,取來就是了。您走這一路,腳上必定濕了,這麼捂著不好,回頭寒氣從腳底心進去,傷了身子。您且稍待,我去去就回來,另讓人送茶,您陪萬歲爺喝一盞,談談家常吧。”

這話要放在平時,何等地不合時宜,皇帝是餐花飲露的仙人,哪兒有那閒工夫談什麼家常!可現在不一樣了,時間莫名變得很充裕,甚至整晚都是空閒的,連太後那裡的請安都告了假。

章回臨走,順便把帳子裡站班兒的人也支開了,“東北角上的地釘兒鬆了,快帶人去打實,回頭彆出亂子。”

一時各自領命承辦,大帳裡隻剩下一個禦前侍奉茶水的,悄無聲息把茶水送上來,又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皇帝起身走到茶桌旁,比了比手道:“坐吧。”

如約心頭一蹦,她還記得補靴子那回,自己自說自話挨在了腳踏的一角,這也是唯一一次敢在皇帝麵前落座。身份地位的懸殊植根在骨子裡,有些積重難返,以至於他讓她坐,她反倒往後退了兩步,垂首道:“謝皇上抬愛,臣婦不敢。”

皇帝慢悠悠抬起眼眸,深深望了她一眼,“朕讓你坐,你不要推辭。”自己踅身在圈椅裡坐下來,提起銀質的小茶吊,慢條斯理往兩盞小小的茶盞裡注上了茶,然後伸出一指撥到對麵,“南邊新進貢的,嘗嘗。”

他有極大的耐心,也有良好的教養,但男人對女人那點事兒,到最後終究會圖窮匕見。在這之前,如約願意和他周旋,便嗬腰謝恩,欠身在他對麵落了座。

彼此緩緩飲茶,那茶水流淌進喉嚨裡,總有絲絲縷縷的苦味在舌根蔓延。

皇帝還是頭一回,喪失正視一個女人的勇氣。其實要論感情,他過於內斂,甚至有些遲鈍,他感受不到彆人對他的喜愛,因為身處這個位置,看見的永遠都是阿諛奉承。

倒不是說她剛烈,或是冒失莽撞,有意和旁人不一樣,他也並不欣賞那種處處拔尖冒頭的人。波瀾壯闊的帝王生涯讓他忙碌異常,他鮮少有機會靜下心來觀察一個人,而她,不知怎麼成了第一人。

他看著她,覺得她如一汪泉水,本分地停在巨石的凹窪處,雖然又淺又小,但明澈自然,照得出他的倒影。

有些喜歡來得莫名其妙,也許頭一回在螽斯門前就留意了她,也許勝券在握忽然被打個措手不及,才生出不甘,念念不忘。

如今她就坐在對麵,他感到局促,手指捏著杯盞,姿勢怎麼擺放都不合適。

她是最體人意兒的,見狀輕聲細語說:“萬歲爺,您是嫌茶燙嗎?要不放下來,臣婦給您扇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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