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客們的感官都達到了極致的享受,既像是沉浸於中古歐洲電影裡王室貴族的盛宴,又像是踏上通往愛麗絲仙境必經的花路,如夢似幻,卻偶然又會生出些微醺的真實感。
施嫿昨晚雖然睡得很少,但進入婚禮的狀態出乎意料的好。
賀硯庭兌現了當年對阿銘的承諾,將香山澳的一幫老街坊都用私人專機接來觀禮。
施嫿沒有彆的家人,這幫親厚的老街坊就算是看著她長大的親人了。
昨日一直忙於各種瑣事不得空,到了婚禮現場終於可以敘舊。
老街坊們千裡迢迢過來,都被照顧得很妥當,換了光鮮的衣裳,有興趣的甚至還經由專業化妝師的手化了妝,此時此刻一個個都滿麵紅光的,婚禮因為他們的到來更添吉利。
神聖的儀式拉開帷幕。
施嫿一共有八套婚服,宣誓時她選的是賀硯庭最耗心力親自參與設計的那件巴洛克婚紗。
純潔無瑕的珍珠白,半透明薄紗與手工蕾絲交織,奢華的全美閃鑽、南陽珍珠、月光石水晶綴滿其間。
其實這並不是最重工最華麗的一件,也不是設計師們最推薦的一件,但的的確確是她最喜歡的。
因為這件婚紗的裙擺浪漫又靈動,蓬蓬鬆鬆如雲朵般,彰顯著自由與活力。
相較於高貴莊重的年輕家主夫人和優雅知性的京台主持人,賀硯庭永遠更愛她自由自在的靈魂——她將永遠是他的公主,而非任何外界加持的責任與身份。
古老而又浪漫的光影下,賓客們目不轉睛地觀禮。
令眾人意外的是,新郎與新娘並沒有選擇傳統的、以神職人員宣讀的“你是否”這一套誓詞。
而是由賀硯庭在眾目睽睽下,親口念出這封蘊藏著厚重情愫的婚姻誓詞——
他的聲音清晰而持重,莊嚴且沉穩,像是深情款款地告白,卻又更像是在上帝麵前的虔誠起誓:
“心愛的貝芙麗小姐,很榮幸能夠站在這裡,成為你欽點的丈夫、你今後生活的管家、你未來孩子的父親,以及,你唯一的愛人。願上帝為證,無論貧瘠或富有,無論疾病或健康,我將允諾永遠尊重、包容、疼惜、守護貝芙麗小姐,山川更迭,矢誌不渝。”(*注)
誓言既落,滿座嘩然。
在此之前,世人皆以為賀九視妻如命不過是遙遠的傳言。
如今才明白竟是真的。
或許絕大多數的賓客並不知曉他們相識相遇這十幾年漫長的光陰都發生過什麼,僅僅是為這一刻濃烈赤忱的愛情所感動。
在複古電影質感般的愛麗絲仙境裡,一位身形頎長、肩寬腰窄的年輕紳士,著經典黑白塔士多鑲鍛禮服,正麵對他此生唯一的公主,莊重起誓。
被這位麵容清絕雅貴的紳士托腰深吻時,施嫿的眸底早已盈滿水霧。
她因這溫情繾綣的吻強忍住淚意,清晰靈動的聲音在他耳邊輕聲告白:“我愛你,羅道夫斯先生。”
席間掌聲不絕如縷,新娘的伴娘團紛紛淚目。
……
儀式告一段落後,施嫿前去更衣。
化妝師細心地替她補妝,施嫿對著鏡子,多少有些懊惱。
她今早還提醒自己千萬不要哭鼻子,免得把妝容哭花。
可到底是沒抗住剛才那氛圍。
也真是奇怪,她從前明明極少落淚,偏就是和賀硯庭結婚之後,她好像日漸嬌氣起來,時不時就鼻尖泛酸,簡直快成了淚失禁體質。
換好另一套蕾絲魚尾婚紗,在伴娘團的陪同下回到會場。
意外的是,賓客們竟是無暇欣賞新娘的絕美魚尾紗,目光均是不約而同被大熒幕上滾動播放的老照片久久吸引。
在婚禮上展示新郎和新娘各自成長時期,以及戀愛各個階段的照片,算是婚禮的常見項目。
施嫿是個念舊的人,深以為這個環節很有意義,故而就保留了下來。
然而此情此景,LED大熒幕上定格的舊照片,竟是她從未見過的一張。
照片裡,剛滿七周歲的小女孩坐在一張木頭圓桌的正中,她穿著一件石榴紅的毛衣裙,娃娃領,泡泡袖,雖然頭上戴著不知道哪來的簡易紙質皇冠,但依然不乏小公主般的貴氣。
七歲的牛雜檔小公主麵前擺著一碗豐盛的長壽麵,她白皙稚嫩的臉頰上還掛著明顯的嬰兒肥,彎著眼睛笑起來煞是可愛。
這是一張大合照,小女孩在慶生,而周圍或站或坐的都是街坊鄰裡熟麵孔,大家臉上都笑嗬嗬的。
唯獨小女孩身後左側立著一名清瘦的少年,少年十三四歲的模樣,麵容白皙,但額角有淤青,頸間亦有明顯的血色抓痕。
他有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睛,冷戾淡漠,卻隔著照片都透出一股遠超年紀的沉穩。
他雖然穿著有些發黃的白襯衫,看起來貧瘠而荒涼,但周身那無法藏匿的氣質,卻明顯是不屬於照片中這個世界的人。
但就是這雙漆黑冷戾的眸,正以一種很微妙的角度,睨著前方無憂無慮慶生的小姑娘,唇角蕩起了一絲不易覺察的弧度。
這其實是一張很隨意的大合照,也不知是哪位老街坊從犄角旮旯尋出來的。
總共有十來個人出現在照片裡,但不知何故,所有人都會自帶柔光過濾一般,將其他人模糊成背景幕布。
目光隻會忍不住彙聚在女孩與少年身上。
不僅是那幫老街坊,其他賓客也都滿眼的感慨。
當年那個穿著石榴紅泡泡袖毛衣裙的小女孩,現在已經是膚白如雪,骨相和皮相都相當惹眼的美人。
她剛換了一襲重工大拖尾婚紗,古典溫婉又華麗的款式,腰身剪裁利落而窈窕,細密的鑽石在拖尾中閃爍,遙遙望去,仿佛將粼粼波光披在了身上,像是深海裡優雅的美人魚閃現人間。
周遭漸漸響起慨歎聲:
“這照片看起來有點年頭了,新娘子小時候真是可愛啊。”
“她身後那位穿著白襯衫的男孩子是賀先生嗎?有點像,不敢確定……”
“肯定是啊,這眉眼,這眼神,太明顯了。”
“天呐,我竟不知道賀大佬還在這樣的環境生活過,真是不容易啊。”
“是啊,照片裡兩個孩子看起來都挺不容易的。”
“不過,這算不算是青梅竹馬?”
“怎麼不算,太有宿命感了。”
“雖然是很普通的一張小朋友慶生照,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戳我,看得有點眼酸。”
“我也是!”
施嫿仰著頸,望著LED屏裡那張照片,良久挪不開眼。
鼻腔酸澀,眼底燙意湧動,她剛剛才補好的眼妝,眼看又要花了。
她居然不知道,她與賀九竟然有這樣一張合照。
那樣早。
那時的他還那樣瘦削。
穿著重工魚尾婚紗的女孩子凝著這張照片出神許久,終於再也忍不住,她雙手輕提裙擺,踩著細鑽水晶鞋,邁開步子直奔賀硯庭身前,“嘭”的一聲撲入他懷中。
從她的六歲到二十四歲。
他的十三歲到三十一歲。
整整十八年的光陰,他們才終於站在這裡相擁。
她還記得賀九第一次開口,他講的粵語很好聽,出乎意料的標準。
他冷冽的聲線毫無溫度地說:“唔好理我,睇住你自己。”
他叫她不要管他,顧好她自己。
當年六歲的施嫿並沒有照做。
而他,更是從未做到。
那個身世慘痛一無所有的少年,將那個天真稚氣的小女孩放在心上,一放就是一輩子。
他用他自己這條孤獨、狼藉、無牽無掛的命,護了她一生。
而如今,一無所有的賀九,終於給了他的小姑娘一個家。
一個永遠也不會散的庇護港。
小柚子
婚禮過後, 施嫿打算同賀硯庭一起慎重挑選一個兩人都喜歡的蜜月地點。
他曾經患有那樣嚴重的深海恐懼症,即便近兩年經過不斷治療,已經有治愈的征兆, 但她還是很心疼。
在蜜月地點的選擇上自然要規避海邊。
但賀硯庭卻表示他已經安排妥當, 到時直接出發即可。
施嫿略有些遲疑,但也沒堅持,畢竟自己休蜜月長假之前還有不少重要的工作需要趕進度完成。
婚禮他安排得儘善儘美, 想必蜜月也早有準備了。
龐巴迪環球7000私人飛機落地的那一刻, 施嫿才無比驚訝地獲知,賀硯庭竟然將蜜月安排在了南法的一座私人島嶼。
天空湛藍, 碧綠的海水在金色的日光下熒光閃閃,顆粒分明的細沙潔白而柔軟,赤足踩下一腳宛如在做天然的足底按摩。
綿長的海岸線, 絕美的懸崖公路,在這裡放空一切雜念儘情虛度時光,真的是蜜月的天堂。
賀硯庭一再保證他已經痊愈。
兩年前在挪威那番墜海之後, 他經過專業的心理治療,加之內心的堅韌信念,已經逐步克服了盤亙內心多年的陰霾。
施嫿起先顧慮很深,但隨著幾日的觀察,確實發現他的狀態與以往已經全然不同,這才慢慢鬆懈下來。
但偶爾也仍有擔心的時候, 她知道他一定是因為她喜歡海, 也喜歡遊泳,才會逼著自己克服和療愈。
很多時候, 她都覺得賀硯庭愛得太過,愛得太滿。
賀硯庭似乎也察覺了她的隱憂, 仿佛為了安撫太太,也為了打消她的顧慮,蜜月這半月來他簡直化身縱情聲色的昏君,拽著她一起,一並過上了荒靡無道的日子。
波光粼粼的碧色海麵上,映著體型差極大的一雙身影。
櫻花粉複古芭蕾泳衣包裹有致,微蓬的下擺縈著迷霧般的珠光,浸潤在海水中,金色的陽光寧靜地彌漫。
女孩子分明是不畏水的,這一刻卻也隻能並攏收緊自己,像一隻顛沛失神的奶貓,在迷迷糊糊缺氧的狀態下,微闔眼皮抵達極致,兩隻玉色的手臂牢牢圈緊他的脖頸,生怕自己稍有不慎就墜入海中。
因為是私人海域,除了提供服務的侍者,再無第三人。
所以沉淪放縱的地點又何止是海麵,潔白細軟的沙灘、露天觀景台、私人西圖瀾婭餐廳、光線晦暗的酒廊角落、酒店浴室、羊絨地毯……
南法最美的島嶼,遍布這對夫妻不分晝夜,恩愛不息的痕跡。
在一個漫長的深夜,臉頰酡紅的少女宛如瀕臨溺死的魚,氣息微弱地匍匐於全身落地鏡前哭得眼尾薄紅。
眼前一道又一道刺目的白光陣陣席卷,她烏發濕漉漉地貼在臉頰兩側,渾身汗涔涔的,軟得沒有一絲力氣。
陷入混沌的前夕,她哭得微啞卻仍然甜膩的嗓音浸著潮意,柔聲嘟噥:“看來你是真好了,等回京前,我得親自多挑幾件伴手禮,到時候送到泰倫斯醫生家裡……”
雖然這幾日被磋磨得有些辛苦,但他能康複,她打從心眼裡高興。
賀硯庭修長的指骨緩緩撥開她濕黏的發絲,俯身吻著她眼尾旖旎的紅痕,她淚嗒嗒的睫羽沾濕了他的唇,他胸腔左側柔軟得要命。
“bb,泰倫斯的確畀心機。但治愈我嘅,唔係佢,係你。”
(寶寶,泰倫斯的確儘心儘力。但治愈我的,不是他,是你。)
數十年的心理治療僅是緩解,卻不能根治。
墜入特羅姆斯海峽之後,再度從那寒意刺骨的噩夢中蘇醒,病床邊是她哭得紅腫的眼。
他才醒覺。
有了她,所有的夢魘,都不足為懼。
/
時間轉瞬來到兩年後。
這一年,施嫿二十六歲。
新年伊始,夫妻兩人受邀出席了周燕臨家孩子的周歲宴。
兩年前,周三公子據說是在家族安排下,與一位麵若芙蕖的舞蹈老師岑茉莉小姐結了婚。
說是應付家裡,婚後生活倒是有滋有味的。
施嫿也在幾次走動中,與周燕臨的妻子岑茉莉成為了好友,時常一起逛逛街,偶爾也會聊些女孩子的心事。
茉莉和周三公子去年冬至前後喜得麟兒,是個濃眉大眼的男寶寶,小名叫湯圓。
之前湯圓還小,家裡育嬰師、營養師、月嫂都幫忙帶著,施嫿也鮮少有機會接觸。
這次在周歲宴上玩了個過癮,回家之後她就總有些心猿意馬的。
算起來,她年紀也不算很小了,事業上也很穩定,這時候要個寶寶也未嘗不可。
她與賀硯庭領證已有五年,其實在去年就有過打算。
但那時賀硯庭剛旁觀了好友的太太產子,據說茉莉生產時很不容易,遭了不少罪,周燕臨也跟著心驚膽戰,人都清瘦一圈。
自打那之後,賀硯庭幾乎就絕了要孩子的念頭。
安全措施做得比從前還更加謹慎,生怕讓施嫿懷上孩子。
施嫿對此也有些無奈,賀硯庭是真的見不得她有一丁點兒不妥。
她偶爾痛個經,或者感冒頭疼腦熱,他都要在家守著,她稍微皺一點眉,他的臉色都跟天塌了似的。
那時她對寶寶的渴望也不似今日這般強烈,便也佛係了些,想著暫時擱置。
直到今日,她是真有些急了。
小湯圓軟乎乎的,真像一顆湯圓團子,又像是一團棉花。
粉雕玉琢的小人兒,施嫿怎麼看怎麼喜歡。
入了夜,軟被下溫度暖融。
她鑽入被中,一路挪至他懷裡,伏在他胸口時,澄黃的床頭燈氛圍旖旎。
她頗有心機地略略掀開被子一角,露出滑膩的肩頭,以及水霧勾.纏的眸。
柔膩的手指忽輕忽重地撫著他心口,聽見他逐漸加速的心率,以及漸趨沉重的喘息,她揚起下巴,主動吻上他鋒利飽滿的喉結。
最潮濕迷醉的關頭,兩人的唇貼得那樣近。
她清糯的嗓音一字一頓,充滿堅定,尾音卻又滿是纏.綿的暗誘:“老公,不要戴……”
“我們生個寶寶,好不好?”
/
做好了當爸爸媽媽的心理準備。
夫妻兩人正開始著手研究如何科學備孕的時候,那兩條紅杠來得迅疾,且毫無征兆。
施嫿從來沒用過驗孕棒,隻是心血來潮買來試一試。
就這樣中了。
那晚賀硯庭回來時,她將雙手背在身後,唇角浮上一抹狡黠的笑意。
“給你一個禮物。”
賀硯庭眉目平靜,鎮定自若。
今天施嫿輪休,她最近百無聊賴時就會在廚房裡瞎折騰,她廚藝這方麵是真沒多少天賦,故而總折騰出花樣百出的“美食”,在他回家後哄著他嘗試。
他已經習以為常,甚至做好了張口的準備:“拿來吧。”
施嫿心跳如鼓,撲通撲通。
她根本沉不住氣,也沒有再賣關子,直接拿了出去。
白色的驗孕棒上,赫然是鮮紅的兩條線。
明晰。灼眼。
幾乎令男人遺忘呼吸,連心率都丟棄。
偌大的房間靜謐良久。
施嫿也微垂著頸,安靜而乖巧,沉默地按捺著新鮮的喜悅。
直到被他牢牢抱入懷中,雙臂一再收緊。
她的心頭潮濕彌漫,眼底也一片水霧。
賀硯庭抱她抱得那樣重,那樣緊。
這一刻卻不僅僅是抱著她,更抱著另一個屬於他們的小生命。
隔著懷抱,她清晰地覺知男人的胸腔劇烈起伏。
相識這樣多年,她記憶中從未見過他這般激動。
她原也是這樣的心情,卻因為他,反而寧靜下來。
她伸手輕撫著男人清雋的麵龐,笑意柔軟:“賀九,你要當爸爸了。”
/
懷孕前期,施嫿還堅守在自己的工作崗位。
寶寶來得太著急了,他們結婚五年,賀硯庭心疼她年紀小,次次做足措施,全然杜絕意外的來臨。
僅僅是第一次,他們第一次嘗試不戴。
寶寶就急匆匆地來了。
到了孕中期,孕期反應開始明顯,施嫿便將手頭的工作全數交托,開始安心待產。
她很愛自己的工作,但是同樣愛賀硯庭和寶寶。
事業固然重要,但現階段,安穩地把寶寶帶來這個世界,才是頭等大事。
賀太太有了身孕後,上流圈內瘋傳,人稱閻羅王的九爺,現在不是閻羅了,而是昏君。
從此君王不早朝的那種昏君。
賀硯庭已經很久沒去公司了,所有的事務,都在線上處理,至於線上處理不了的,就丟給旁人。
陪吃陪.睡陪產檢,研究孕期食譜,每日親手做三餐乃至下午茶宵夜。陪太太做有氧運動,一起學習孕產課程,每天全身按摩,做胎教。24小時親手拍攝孕照,記錄太太每個美麗的瞬間。自己編各種新奇的睡前故事,彈鋼琴給太太和寶寶聽,甚至學講脫口秀逗太太開心。
整個孕期下來,被外界戲稱“昏君”的賀先生,已經晉升成了十項全能的好爸爸。
更被圈內唏噓不已的是,從前嗜愛頂級雪茄、香煙的九爺,在毫無過渡期的情況下,瞬間就戒了煙。
沒有戒斷期,也沒有各種生理不適的反應。
被同樣有養生打算考慮戒煙的友人追問:“戒煙這麼要命的事,究竟是怎麼一下子戒掉的,我聽人家說都特彆特彆辛苦,您吃什麼特殊的藥沒有?有好用的醫生介紹一下?”
彼時賀九手裡忙著給太太剝新鮮水潤的柚子,啟唇也不過輕描淡寫:“比起我太太孕期的辛苦,戒煙算得了什麼。”
友人愕然失語。
麵對圈內爆炸性的震驚瘋傳,賀九眸色寡淡,懶得多語。
他沒什麼戒不掉的。
真正戒不掉的,唯她而已。
/
施嫿的孕期大抵來說一切順利。
雖然或多或少總有孕反,但還算能夠適應。食欲也很不錯,數月以來都沒有食欲特彆低迷的階段,這可能也得益於賀硯庭針對她的口味做的營養餐。
隻是在孕後期的階段,施嫿的性格開始有些變化,不僅僅是旁人,她自己也能清楚地感知到自己變得格外敏感,甚至有些多愁善感。
她有時候看書都會牽動情緒,內心久久不安,隻能看些無聊的搞笑動畫片。
但即便如此,心裡還是隱隱焦慮。
這一天午後,她午覺醒來,渾身冷汗涔涔,哭得泣不成聲。
賀硯庭將她抱在懷裡,一下又一下輕緩地撫著她的發頂,聲音溫柔得像是在哄小朋友:“bb唔喊,冇事,老公喺度。”
(寶寶不哭,沒事,老公在。)
施嫿的哭聲由重轉輕,漸漸變成很微弱的啜泣,她半晌才抬起哭紅的鼻子,染著委屈的哭腔:“我發夢見到我地嘅生活全部都係夢,我哋嘅婚禮係夢,懷bb都係夢,你墮海之後再都冇醒,賀九,我好難過……”
(我夢見我們的生活全都是夢,我們的婚禮是夢,懷寶寶也是夢,你墜海之後再也沒有醒來,賀九,我難過死了……)
賀硯庭絲毫不覺得她把噩夢當真荒唐,隻是胸腔左側隱隱悶疼,摟著她一再耐心地哄:“係假嘅,夢裡麵都係假嘅。我哋嘅生活先係真嘅,賀九會永遠陪住你,肚裡邊嘅bb都係真嘅,唔信你自己摸摸。”
(是假的,夢裡都是假的。我們的生活才是真的,賀九會永遠陪著你,肚子裡的寶寶也是真的,不信你自己摸摸。)
彼時懷孕已經三十周,胎動很容易摸到。
施嫿小心翼翼地伸手,柔軟的掌心覆蓋在自己圓滾滾的肚皮上。
賀硯庭則將身體下移,側臉貼了上去。
一時間,兩人均是屏息靜氣,聽得認真。
胎動時而活躍,咕嘟咕嘟的,像是小魚在吐泡泡,時而又比較遲緩,像是有一隻倦懶的小胖豬在裡麵拱啊拱。
孕婦終於破涕為笑,潮濕的嗓音沁出甜糯:“是真的,寶寶還在……真好。”
準爸爸賀九也因為這分外生動清晰的胎動胸腔柔軟。
他眉目和緩,起身將她抱回懷中,騰出手抽了兩張紙巾,用柔軟的孕婦紙巾覆上她鼻翼,輕聲哄著:“乖,用力。”
擤乾淨鼻涕,施嫿情緒總算平複了些。
無端端的噩夢實在離譜,他們的生活明明幸福得那樣真實。
午後的太陽溫暖和煦。
準媽媽身心愉快地躺在貴妃椅上曬著太陽,她慵懶地微闔著眼皮,耳邊有一搭沒一搭聽著美式脫口秀。
準爸爸在不遠處的書桌前辦公。
溫糯的女嗓隨口吩咐:“賀九,想吃柚子。”
“好,現在剝。”
/
金秋十月,施嫿在賀氏私家醫院順利誕下女兒,母女平安。
賀九喜得千金,因太太孕期最喜歡吃柚子,故而寶寶乳名小柚子。
全文終
歲序更替, 又逢新年。
臘月將過,京北的年味分外濃鬱。
街頭巷尾掛滿了燈籠,所到之處都紅彤彤的, 出門便是撲麵而來的喜慶,
柚子小朋友午餐後吃了一碗熱氣騰騰的黃米湯圓,美滋滋地同爸爸出來大采購。
陳列鮮妍、排列舒適的貴婦超市裡,顧客的人流也明顯比往日密集。
備受“貴婦”們喜愛的烘焙區裡, 妝容精致的女孩子三三兩兩聚集於此, 都在低頭選購自己喜愛的甜品。
空氣相當安靜,直到一個清脆的呼聲倏然響起, 打破了這份沉寂。
“天呐,好可愛的寶寶,怎麼打扮得這麼好看, 是哪位頂豪家的小公主啊?”
周圍眾人很快被女人的輕呼聲吸引,目光旋即聚焦於墊著腳尖、小手巴在玻璃櫥窗上,眼巴巴等待蛋糕出爐的女寶寶身上。
小女孩穿搭頗有風格, 煙粉色的小皮草和毛毛鞋,搭米白色連體毛襪和同色羔羊毛漁夫帽,經典的冰淇淋撞色,一眼望去就有財閥千金的貴氣,但偏偏隻是個矮墩墩的小團子,看上去最多三歲的模樣, 可愛得恨不能伸手rua兩下。
大過年的, 人們都比較興奮,對於漂亮寶寶的喜愛著實有些按耐不住了。
幾個衣裝明豔的女孩子湊過去在小粉團子麵前半蹲下, 一臉姨母笑地搭訕:“小寶貝,你叫什麼名字呀?”
“你的小皮草也太好看了吧, 毛絨絨的,是你媽媽給你買的嗎?”
麵對熱情的搭訕,小女孩這才慢悠悠地把兩隻小肉手從玻璃櫥窗上收回去,腳跟也著了地,在陌生人麵前恢複了公主的儀態站姿。
她眨了眨黑葡萄般的眼睛,奶聲奶氣地說:“我叫柚柚,是爸爸買的哦,我媽媽也有一件一樣噠。”
“哇!居然是爸爸買的!”
“啊啊啊她的小奶音可愛死了,好想偷回家啊。”
“不是老催生嗎,我決定了,就生這個,請問現在可以領回家了不?”
“柚柚小公主,跟姨姨回家嗎?姨姨家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哦!”
“跟姨姨走!姨姨給你買漂亮小裙子!”
麵對眾多“打劫”般的熱情發言,柚子小朋友雙手揣兜,高深莫測地搖了搖頭:“不行哦。”
“為什麼?”
“姨姨家有大彆墅!”
“這些姨姨都不是什麼好人,跟叔叔走吧,叔叔帶你去迪士尼。”
大人們很少機會近距離接觸這樣粉雕玉琢的小團子,加上她講話也很有趣,看起來很愛聊天的樣子,大家於是更添熱情,繼續逗她。
小女孩儼然經常經曆類似的大場麵,她相當淡定,對此依舊是不置可否地搖搖頭,小奶音意味深長地說:“柚柚住在城堡裡,家裡有上萬件公主裙,我爸爸還有好多好多大彆墅,我媽媽是全世界最美的仙女,柚柚才不會跟你們走哦。”
“壞”叔叔“壞”姨姨們哄笑聲一片,這輩子就沒見過這麼會吹牛的小朋友。
直到一位肩寬腿長的紳士朝著烘焙區走來,眾人才再度被吸引了眼球。
男人穿一件黑色羊絨大衣,內搭純色高領,暗紋皮鞋步履沉穩,每走一步都像是自帶電影氛圍,儒雅而清貴,他周身的紳士氣場,似乎將整間超市的格調都瞬間升華。
而方才還在大放厥詞的小粉團子立刻邁開了她蘿卜似的小短腿,嗒嗒跑到男人跟前:“爸爸!”
男人俯身將團子抱起,小女孩很嫻熟地坐在他的胳膊上,明顯早已習慣將他的臂彎當做舒適的座椅。
男人低沉雅貴的聲線透著幾分告誡:“爸爸跟你說過多少回了,出門在外不要同陌生人講話。”
粉團子顯然不怕他,兩隻小胖手摟著男人的脖頸,懸空的小短腿晃晃悠悠:“知道啦,爸爸不要跟媽媽告狀~”
男人正欲啟唇,卻被小女孩毫無征兆地“吧唧”親了一口臉頰。
他眉心微蹙,四周空氣都變得靜謐,到底是沒有發作起來。
眾目睽睽下,男人俊臉微沉,看似不受用,實則對女兒的撒嬌根本毫無抗擊之力。
父女倆在眾顧客的驚歎目光下,不疾不徐地取走新鮮出爐的法式肉桂榛子卷和開心果麻薯紅絲絨卷,隨後便消失在眾人的視線裡。
隻留下一片尖叫聲。
“啊啊啊好帥,這男人是真實存在的嗎,我沒眼花吧?”
“這顏值比頂流明星還高出一大截,難怪能生出這麼漂亮的閨女。”
“神啊,基因果然強大,那女寶寶的眼睛和鼻子簡直和她爸爸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的確好養眼啊,不過我怎麼感覺好像在哪兒見過他似的。”
“得了吧你,是個好看的男人你都認識。”
“不是,我也覺得有點眼熟……”
“我也,等等,我想起來了!賀、賀家那位……啊啊啊,他該不會是賀家那位大佬吧!!!”
“什麼?所以那個寶寶是施嫿的女兒?”
“OMG!她是我女神誒,我剛才居然和我女神的寶寶擦肩而過了?”
“所以,小女孩不是在吹牛,是真的!她真的住在城堡裡,還有上萬件公主裙!”
“……sorry,貧窮限製了我的想象。”
/
父女倆采購完畢就去春節晚會的後台探班了。
小柚子兩隻小胖手捧著香噴噴的肉桂榛子卷,滿眼愛意地送到媽媽手裡,糯聲糯氣地念叨:“媽媽快點吃哦,柚柚排隊給媽媽買噠!”
施嫿一把將女兒軟乎乎的身子抱進懷裡,在她的小胖臉上重重親了一口:“謝謝柚子這麼愛媽媽,媽媽也最愛你噢。”
她剛說完“最愛你”三個字,一旁的清俊男人就微微黑了臉。
麵對妻子和女兒的膩歪,他欲言又止,半晌才生硬地擠出一句:“我也要。”
施嫿愣了下,對上他漆黑深邃的瞳仁,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口中的“也要”是也要親親……
她耳垂染上緋色,趁著小柚子不注意,柔軟的唇輕輕擦過他麵頰,十分含蓄。
她的含蓄被賀硯庭解讀為敷衍。
抱著團子離開前,他壓低聲線在她耳邊留下一句:“錫得好敷衍,bb打算點補償我?”
(親得好敷衍,寶寶打算怎麼補償我?)
這些年來,施嫿年年主持春晚,已經是春晚的首席常駐主持人。
網友們甚至在官博下麵吐槽,晚會最好看的節目就是施嫿了,要是有一天施嫿不再露臉,這晚會就真沒啥看頭了。
之後的幾個小時施嫿一直在台前忙碌。
父女倆隻能回家在電視機前守歲。
年年如此,父女倆對此也很習慣了,因為全權支持媽媽的事業,所以也不覺得孤寡。
等小柚子撐不住呼呼大睡一覺,醒來就可以出發去接媽媽了。
/
次日大年初一,施嫿終於開始休假。
因為一早訂好了大年初三一家三口直飛冰島度假,所以簡單的過年聚會就安排在初一和初二。
初二去探望瀾姨她們。
初一則約了周燕臨一家三口聚餐。
今天施嫿和小柚子穿上了賀硯庭早前就定製的母女旗袍裝。
加絨加厚的天青白新中式旗袍,外搭朱櫻紅倒大袖中式短款鬥篷,袖口和領口都綴滿了絨絨的狐狸毛。
溫婉又活潑,母女倆都特彆喜歡的一套。
岑茉莉更是剛進門就被驚豔到了,清柔的嗓音讚不絕口:“真好看,今天柚柚就好像迷你版的你,羨慕得我恨不能立刻再生個女兒。”
……
大過年的,傭人們都拿了年終獎休假了。
做大餐的重擔自然落在了賀硯庭身上。
下午的太陽暖融融的,施嫿陪著湯圓和柚子兩個小不點玩,這兩個孩子,一個快五歲,一個剛三歲,一個男寶寶一個女寶寶,卻還挺玩得到一處的。
小湯圓不是第一次到這座華麗奢靡的城堡莊園來玩。
但還是由衷發出了一個五歲小男孩真誠的感慨:“柚柚,你每天都住在城堡裡,所以你是公主嗎?”
小柚子正坐在厚實的波斯地毯上擺弄她心愛的樂高,聞言搖了搖她的小腦袋:“不是哦。”
“那你為什麼住城堡?”
“因為我媽媽是公主呀,我爸爸說,媽媽是我們家唯一的公主。”
小湯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爹好像也說過類似的話,老爹,所以你什麼時候買城堡?”
周燕臨聽得有點頂不住,用嫌棄的眼神覷著賀硯庭。
老婆控大抵如此,自己寵老婆寵得上天卻不自知,反倒五十步笑百步。
賀硯庭卻根本無暇給他一個眼神。
因為他正忙著備菜。
岑茉莉見湯圓很聽施嫿姨姨的話,也就放了心,主動走去廚房幫忙。
周燕臨作為老婆的跟屁蟲,也不知不覺進了廚房幫忙打下手。
他一邊切菜一邊感慨:“正所謂人活得長了,什麼新鮮事兒都能見著,萬萬想不到,我有生之年竟然吃上賀九下廚做的飯了。”
岑茉莉嗓音柔柔的,輕嗤了聲:“你懂什麼,人家嫿嫿天天都吃賀老板做的飯。”
周燕臨對外呈現出一種對於寵妻過渡的排斥,對內卻非常攀比,登時就不樂意了:“這話說的,好像我給你做的少了似的。”
賀硯庭對他們夫妻兩人的拌嘴模式早已見怪不怪,自始至終都在專注手上的功夫,偶爾閒下來也是望一望不遠處地毯上搭樂高的老婆和女兒。
聚餐結束後,小柚子沉浸於搭配自己後天去冰島度假的穿搭。
鼓搗累了早早就睡下。
賀硯庭和施嫿自然而然地享受著深夜秘不可宣的二人世界。
屋內暖融旖旎,賀硯庭俯身吻著她眼皮,深情款款,克製地縱情。
施嫿渾身浸潤在香汗裡,潑墨般的長發散落滿枕,她覺得自己像是一條潮濕而柔軟的魚,分明闔著眼,刺目的白光卻仍是一道又一道席來。
風月陷入血骨,極致相愛的兩個人,哪怕是放縱時刻,也不再是純粹的欲,更多的是愛之入骨的濃濃溫情。
窗外的雪花越落越大,古老又奢靡的城堡一夜之間變得白雪皚皚,月色與雪色交融,美得令人心悸。
大年初一這樣的好日子,施嫿的心情也說不出的愉悅。
她忽然用手撐在他胸膛處,忽起忽落,溫柔的嗓音清靈又露.骨。
她的呼吸噴薄在他滴汗的肌理上,咬著下唇,一字一頓:“賀九,其實可以……重一D。”(其實可以……重一點。)
空氣寂靜,她很快就如願聽見了男人加重的喘.息聲。
生過寶寶之後,他在這方麵格外小心翼翼,尤其是重視她的感受,很多時候,她都覺得他在犧牲自己的體驗。
他心疼女孩子的身體脆弱,隻想她快樂,所以總是用儘花樣幫她愉悅。
但有時候,她也會想念那種全然放縱失控,清冷不沾世俗的神嗣,走下神壇,淪為被最純粹的風月攪渾,徹底沉墮的凡塵俗子。
那種荒唐中沾染些許粗.暴的感覺,她也很喜歡。
她徐徐吻著男人的薄唇,今夜格外主動,幾乎是一寸一寸牽引著他的心,讓他隨著自己沉淪瘋狂。
最親密的時候,她伏在他胸口,喊啞的嗓子軟軟得隨時能沁出水來,有意無意地問:“我們,要不要再生一隻小橙子或者小西瓜?”
賀硯庭額角滴著汗,忍耐地撫著她酡紅的麵頰,聲線喑啞:“不要了,我舍不得。”
他舍不得她再懷一次孩子,生子之痛,一生一次就夠了。
施嫿安靜地貼在他懷裡,不再出聲。
有了小柚子,於她而言,已經很圓滿了。
賀九不想再要,她也很佛係。
還是過幾年再說吧。
據說女性在經曆過生育後,身體的自我保護機製會自覺遺忘生產的痛苦。
但旁觀者不會忘記。
她懷孕時,賀九因為太過緊張她,甚至都產生了丈夫的孕反。
腹痛、胸痛、嘔吐、惡心,他全都有。
隻是當時他瞞得嚴嚴實實,她與他朝夕相對,竟是全然不知,這些都是在小柚子滿了一周歲後,偶然聽醫生說漏了嘴。
醫生說,丈夫的孕反是出於對妻子的過分心痛,恨不能以身替之,所以才會產生一係列生理和心理反應。
施嫿深入了解後簡直哭笑不得。
入睡前,她輕啄了啄賀硯庭的唇。
屋外落雪很美,遙遠處似乎隱隱傳來鞭炮聲。
除舊迎新,今年勝過從前年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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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人飛機落地冰島小鎮時,恰逢藍調時刻。
世界的儘頭,天空是寧靜和純粹的藍。
火山熔岩形成的山,綿延起伏不斷,終年被積雪覆蓋,四周環繞著靜謐的海,山上一座座小房子都是紅色,籠罩在暖暖的金光下。
這個悠閒的假期,一家三口在雪山徒步,看遍了冰川與湖泊。
三歲的柚子小公主不僅見到了粉色的日落和橙色的日出,更在爸爸媽媽的陪伴下,看到了翡翠綠的極光。
糯嘰嘰的小團子瞪大了黑葡萄般的眼睛,被從未見過的極致美景所震撼。
她戴著羔羊毛手套的小胖手抱緊爸爸的脖子,卻激動地探出小腦袋吧唧親著媽媽的臉。
“媽媽,極光好漂亮啊,柚柚忽然覺得好愛好愛你和爸爸。”
奶音充滿童稚,小朋友天真懵懂,尚不明白如此盛景下情緒的巨大起伏是因為最愛的家人都在身邊。
“媽媽也愛爸爸和柚柚。”施嫿不知何時染上了鼻音。
極光源於拉丁文“Aurora”,Aurora是希臘神的女兒,是太陽神和月亮女神的妹妹,她是黎明的化身。(*注)
白雪皚皚的畫麵裡,男人垂首與妻子擁吻,左手則牽緊了女兒。
是他的兩位公主,更是他的黎明和繁星。
他俯首望著她的眼,聲音深沉而鄭重:“嫿嫿,謝謝你贈予我的一切。”
神秘浩瀚的北極光印證下,賀九和他的小姑娘,終於有了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
[全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