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在府中一向和氣,倒縱得這些婢子也當她是個可以隨意揉捏的麵人兒。
深吸口氣,她道:“我數十下,再有延誤者,就待在馬車裡,不必回府了。”
“娘、娘子!”綠檀詫異。
“十……”
“九……”
“八……”
女子一貫嬌柔的嗓音好似也染上幾分雨水的寒涼,待對上那雙分外堅定的烏眸,綠檀心尖一顫,再不敢耽誤,咬牙下了車。
見最後一個婢子也下了車,沈玉嬌暗鬆口氣,剛要與兩位小師傅交代,前方忽的傳來一陣噠噠疾響。
放眼望去,才見茫茫雨霧中,有兩人疾馳而來。
離得近了,眾人也認出他們身上的裴府裝束,白蘋喜出望外:“是陳侍衛和李侍衛回來了!”
兩位侍衛很快注意到道路邊一乾女眷,翻身下馬,齊齊拜在沈玉嬌身前:“卑職來遲,還請娘子恕罪。”
沈玉嬌抬手:“兩位請起。”
定睛再看,才發現兩位侍衛裡,有張麵孔瞧著生,並非之前一直護送的李侍衛。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那臉生的侍衛道:“屬下孫明,李侍衛昨夜吃壞肚子,腹疼難當,屬下替他來接娘子。”
沈玉嬌恍然,也沒再多問,抓緊將車轍斷裂之事說了。
陳侍衛略作思索道:“現下隻能請娘子稍候些時辰,卑職快馬上山,換輛馬車來。”
有馬總比徒步上山要強,何況現下有侍衛在旁守著,多等些時辰也無妨。
沈玉嬌正要應下,那位孫侍衛卻道:“卑職離府前,二房三房前往洛陽的車隊已整裝待發,現下兩房人都等著娘子您一人……依卑職所見,娘子既然連箬帽蓑衣都換上了,倒不如隨卑職策馬趕回,最是省時。”
他這話說的不無道理,騎馬總是比坐車更快。
隻是這些婢子……
沈玉嬌掃過她們,白蘋知曉主子心善,忙道:“娘子莫要擔心,有李侍衛在,奴婢們晚些回府也沒什麼。倒是您,切莫誤了去洛陽的車隊。”
娘子堂堂宗婦已經淪落到要與姨娘庶女們同行,若是再錯過這趟,沒準真的就被撂在聞喜,無人過問了。
沈玉嬌也知不好讓府中久等,再看不遠處又一堆厚厚烏雲飄來,咬了咬牙:“事急從權,隻能如此了。”
本朝崇文也尚武,長安貴女大都會騎馬。
與兩位小師傅和李侍衛交代一番,沈玉嬌便騎上李侍衛那匹棗紅馬,隨孫侍衛先行離去。
驟雨疾風裡,那兩道身影如離弦之箭,很快便消失在雨簾裡。
-
暴雨如鞭,猛烈落在箬笠上,劈啪作響。
約莫疾行了一炷香,沈玉嬌漸漸發現不對勁,她勒緊韁繩,皺眉看向前方密林:“孫侍衛,你是否走錯了路,這好似不是回城的方向?”
孫侍衛並未言語,而是調轉馬頭,目光複雜地看向沈玉嬌。
雨水雖模糊視線,沈玉嬌依舊能從這沉默的注視裡瞧出異樣。
暴雨天,荒郊野外,孤男寡女,對方還有刀……
沈玉嬌心下驚恐又難以置信,裴府的侍衛都是家生子,祖祖輩輩、拖家帶口都仰賴著河東裴氏而活,若有一人叛主,那便是全家連坐——
是以沈玉嬌從未想過,裴府的侍衛,竟會膽大包天到叛主!
“孫侍衛,你這是什麼意思?”細白手指攥緊韁繩,沈玉嬌儘量保持著冷靜,明眸直視對立之人:“我乃裴氏宗婦,你豈敢放肆!”
孫侍衛兩道濃眉擰起,粗聲粗氣道:“娘子,卑職無意冒犯你,隻是迫不得已,奉命行事。”
沉吟片刻,他從靴中抽出一柄匕首,驅馬到沈玉嬌身旁:“與其讓卑職動手,汙了娘子的手。不如你下馬,自行了斷吧。”
沈玉嬌聽他所言,再看他手中匕首,麵色大變,愕然看他:“奉命行事?奉誰的命?”
孫侍衛偏頭,避開那雙無辜驚愕的眼眸,低聲道:“事已至此,娘子問這些還有何意義?您隻需知道,裴府有人盼著您死,便是卑職今日不殺您,您回府也落不到好!”
見那箬笠下的小臉霎時雪白,孫侍衛也有些不忍,歎息勸道:“您是讀過書的,應當知曉,德不配位,必有殃災。您這宗婦之位,明裡暗裡,可礙了不知多少人的眼啊!”
德不配位,必有殃災。
這八個字猶如當頭棒喝,重重敲在沈玉嬌心頭——
她自然知曉,她以罪臣之女的身份嫁入裴氏屬實高攀,原以為低調容忍、賢德大度,能換來一方容身之地。
萬萬沒想到,裴府中人如此恨她,竟將她視作眼中釘心尖刺,欲處之而後快!
“娘子,你莫要恨我,要恨就恨……”孫侍衛也知曉這位宗婦的悲慘身世,又歎一聲:“要恨就恨老天無眼,讓你家道中落,無人可依……”
沈玉嬌仍沉陷於裴家有人殺她的震驚之中,遲遲回不過神。
孫侍衛在旁耐心等了好一會兒,見雨勢越大,終是沒忍住,說了句“卑職冒犯”,一把將她從馬背撤了下來。
猝不及防被拽,沈玉嬌險些跌入泥裡,頭上的箬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