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時候, 唐遠已經將視線從夜空轉到了男人臉上, 他抬著頭, 一眼不眨的盯著, 等一個答複。
隻要不是特地給那個張楊準備的,其他的他都可以接受。
裴聞靳又把手放進口袋裡, 這次他摸出了那半包煙, 拔了一根叼在嘴邊,用牙|咬||住煙蒂, 咬||出了一圈不深也不淺的印子。
唐遠看男人點燃煙抽了起來, 一口接一口,就是沒有回答他的問題, 他等的不耐煩了,試探的問,“不會是給你哥們的弟弟, 就我那同班同學張楊買的吧?”
裴聞靳低頭看向少年, “為什麼這麼問?”
唐遠故作輕鬆的聳聳肩, “除此以外我想不出彆的原因。”
完了他補充一句, “我跟張揚的身形差不多。”
裴聞靳說,“你比他高。”
“就兩三厘米,”唐遠說, “可以忽略不計。”
能看出他比張楊高,說明私底下接觸的時候有關注, 兩個都有關注,哼!
“衣服穿著合身不奇怪, ”裴聞靳深吸一口煙,將一團煙霧緩緩的噴吐出去,“因為那就是少爺的尺寸。”
唐遠的腦子反應不過來,“啊?”
裴聞靳倚牆而立,“四月份的時候,董事長讓我去金女士那裡給少爺拿衣服,有一件的扣子細節她不是很滿意,她覺得成品跟自己的設計圖有偏差,就是那件黑色襯衫。”
“金女士是個熱衷於追求完美的人,她說要重做,大半個月後她通知我去拿襯衫,那天是休息日,我拿了襯衫回住處,順手放進衣櫥裡,本想周一帶去公司,結果我忘了,之後一直沒想起來。”
裴聞靳低頭看指間燃燒的煙,語氣裡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直到那晚少爺留宿我那裡,我才無意間發現了遺忘在衣櫥裡的那件襯衫。”
唐遠跟聽有聲似的。
工作跟生活都規規整整,有條不紊的按在框框裡麵,還能有遺忘的角落?
作為一個唐家人,唐遠很會察言觀色,誰奉承的真一些假一些,一看便知,但他會的那些到了男人這裡通通沒用。
不露聲色那一型的唐遠不是沒接觸過,卻都沒有哪個能做到時刻讓自己嚴絲合縫,人嘛,總歸有七|情|六|欲,隻有機器才是真正的沒有情緒,永遠無悲無喜。
可是麵前這人就是做到了。
起碼到目前為止,唐遠還沒能找到他暴露出來的縫隙。
城府之深可想而知。
唐遠撓了撓眉毛,據他了解,金燦燦的確是個死摳“完美”二字的人,有關襯衫的事兒,一找她對質就知道是真是假。
眼前的男人很精明,不會不知道這一點,所以他說的是真的,有關襯衫由來的那部分內容。
至於其他部分就無從考證了。
唐遠說不好自己是哪種感覺,輕鬆還是失落,他想起來什麼,立馬問,“那睡衣呢?”
裴聞靳沒出聲,他又沉默了。
這時有車開過來,那束光從唐遠眼前掠過,視野亮堂了一瞬,他發現男人在看自己,不免有點兒懵逼,你看我乾什麼呢?
裴聞靳依舊沒有說話,目光也沒有撤離,他夾著煙,指間的星星點點並不能將他的麵部輪廓顯露出來。
莫名感覺透不過氣,唐遠出於心虛就把頭偏開了,如果晚一秒,就能看到男人唇角噙著一抹笑。
車開遠了,路燈投下的微光照不遠,唐遠跟裴聞靳所站的位置重新被黑暗吞沒。
煙霧被夜風一吹,四散而開,裴聞靳的指尖輕動,將一小撮煙灰彈到地上,他說,“睡衣是我買的。”
唐遠一愣。
裴聞靳說,“給少爺買的。”
唐遠心裡的小鹿在喪心病狂的亂撞,他舔|舔|嘴皮子,“為什麼給我買啊?”
裴聞靳慢條斯理道,“少爺第一次在我那裡過夜的幾天後,我上街購置衣物,路過一家賣小孩衣服的專賣店,看見了那套淺藍色睡衣,覺得少爺或許下次還會因為好奇心到我那裡住一兩晚,就索性將那套睡衣買了下來。”
唐遠心裡有點兒開心,起碼那時候男人是想著他的,他咳一聲,“我不是小孩子。”
裴聞靳不置可否。
唐遠看他那態度,就氣的牙癢癢,“我真不是,OK?”
裴聞靳說,“OK。”
唐遠的嘴一抽,這麼配合,心裡肯定是不OK,他撥開額前被風吹亂的劉海,“而且我之前就跟你說過了的,我的好奇心不重。”
裴聞靳這回乾脆就沒回應。
唐遠忍住轉身就走的衝動,他伸出手,“給我一根煙唄。”
那次張楊這麼說的時候,裴聞靳什麼也沒說就拿了根煙給他,現在卻皺起了眉頭,“少爺,您還小,不適合抽煙。”
“裴秘書,”唐遠嘖嘖,“你這人吧,有時候是真沒意思,有時候又是真有意思,你看你,嘴上叫我少爺,一口一個您,可是我讓你給我煙,你卻不立即給我,跟我說大道理,你這是哪門子的恭敬法?”
這話裡是真真實實的嘲諷,一般人肯定已經炸了,但是呢,裴聞靳麵上是一點兒表情波動都沒有,心思既深又沉。
唐遠服了,真服了,他硬的不行,隻好來軟的,“我就聞一聞,不抽。”
裴聞靳隔著煙霧看向少年。
過了最少有兩分鐘,裴聞靳才從煙盒裡甩了一個煙出來。
唐遠立馬奪走,他眯著眼睛把煙放到鼻子前麵聞了聞,“這玩意兒抽起來什麼滋味啊?”
裴聞靳,“因人而異。”
唐遠換了個問法,“那是舒服,還是難受?”
裴聞靳把小半根煙掐了,說,“看情況。”
唐遠,“……”
他把煙還給男人,隨意的問,“你平時抽煙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以前是舒服,放鬆,”裴聞靳語氣淡淡的說,“最近這段時間隻有難受。”
唐遠不假思索的蹦出一句,“難受你還抽?”
其實他更想問為什麼難受。
裴聞靳走到垃圾桶邊,將手裡的煙頭丟進去,麵向車流,一手抄在西褲口袋裡,一手捏著鼻根,嗓音低啞著說,“不抽更難受。”
踢著石頭子玩的唐遠聞言,愣怔住了。
裴聞靳看到司機老陳從車裡下來,他眉間的紋路加深,變成了一個“川”字,“少爺,時候不早了,您該回去了。”
唐遠也知道是不早了,他壓下心頭的疑惑說,“裴秘書,睡衣的款式跟料子我都很喜歡,你再給我買幾套吧,我要換著穿。”
裴聞靳,“好。”
唐遠走幾步停下來,“花呢?”
裴聞靳似是不解。
“那麼大一捧,要花不少錢的,扔那兒太浪費了,”唐遠一副義正辭嚴的樣子,“我要帶回去養起來。”
裴聞靳回餐廳拿了花出來,被少年一把抱走。
玫瑰花豔麗無比,跟抱著它的少年比較起來,就變得黯然失色,成了被人忽略的背景板。
裴聞靳|摩||挲了兩下指腹,“少爺,您十八歲生日快到了吧?”
唐遠玩心大起的一朵朵數著玫瑰花,“下個月十五號。”
裴聞靳的聲音低低沉沉的,“還有將近一個月才十八歲,真年輕。”
這番話從彆人嘴裡說出來,唐遠不會當回事,頂多就貧兩句,但是換成這男人,他會控製不住的想要反擊,於是花也不數了,挺直腰杆板著臉嚴肅的說,“我心態很老的。”
裴聞靳挑了挑眉毛,難得的露出一點揶揄情緒。
“不信?”唐遠劈裡啪啦擺出證據,鐵證,“你比我大十歲,我跟你聊天就沒一點兒代溝。”
裴聞靳說,“那是因為聊的太少。”
“……”
唐遠忿忿的想,親愛的大叔,你還是彆說話算了!
到家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唐遠明兒有一天的課,他想洗洗睡覺,老唐同誌晚上作了一出還不夠,大晚上的說要看他跳舞,更是過分的指名要跳《相思雨》。
那是他媽媽在“西蘭”杯大賽上的獲獎作品,成名作,哪裡是那麼好跳的。
唐遠不知道他爸是吹的什麼風,他目睹傭人把一大捧玫瑰花修剪修剪,分成三分放進花瓶裡麵,就往沙發上一坐,“跳不了。”
唐寅有動怒的跡象,“怎麼跳不了?你去年不就已經跳過了嗎?”
管家把兩杯牛奶放到茶幾上,退後幾步揮手讓傭人們都下去,照以前的情形的來看,這家的一老一小還要吵兩句才會罷休。
他還不能走,一會兒得洗杯子。
唐遠喝口牛奶,“去年跳的不夠好,有兩個動作我還是做的不到位。”
唐寅也拿起了杯子,“這有什麼關係,爸就是個外行,你跳的到不到位都一樣看。”
唐遠一副沒商量的語氣,“那也不行,跳舞這個事我湊合不來,等我做到位了再跳。”
唐寅拍桌子,“死小孩,慣的你!”
“你想我媽跳舞時的樣子了就去看錄下來的碟子,保險櫃裡有一大摞。”唐遠的音量蓋過他,“要是嫌視頻裡的看不夠,非要看真人的,那也彆找我,我的水平跟我媽不是一個檔次,或許過個三五年可以比一比,也有可能一輩子都達不到,舞蹈造詣高的美女不是沒有,你讓她們學那支舞蹈,其他的也行,到時候你還不是想看多少遍就看多少遍。”
管家不停使眼色,依然沒能阻止小祖宗說下去。
唐遠看是看見了,就是刹不住車。
唐寅麵色鐵青的站起來叉腰,一連說了三個“好”。
唐遠看他爸那樣兒,就知道是被刮到逆鱗疼著了,他有一部分原因是故意的,希望能幫著把那塊逆鱗徹底刮掉,將逆鱗周圍的|腐||肉|也挖的乾乾淨淨的,讓他爸有個還算不錯的身心度過餘生。
彆的他也操心不了,等他爸將來某一天見到了他媽,他們兩口自己看著辦。
“我說的都是實話。”
見他爸沒出聲,站那兒散發出可怕的氣息,唐遠窩進沙發裡抱著雙腿給自己壯膽,聲音都有點兒抖,“實話有時候就是這麼不中聽。”
唐寅出奇的平靜,“仲叔,去我書房裡把那根高爾夫球杆拿下來。”
立在一旁的管家當沒聽見,要打人,雞毛撣子就在不遠處掛著,何必多此一舉,還不就是做做樣子。
要是他真的蠢到跑上去把球杆拿下來,那可就壞事了。
盛怒中的唐寅粗聲喘了幾口氣,偽|裝的平靜支離破碎,他對著沙發就是一腳,“我的話還有人聽嗎?啊?!”
沙發裡的唐遠身子晃了晃,要是那一腳踹在自己身上,不死也殘,他站起來說,“聽啊,都聽著呢,高爾夫球杆是吧,我給你拿去。”
眼看兒子就到二樓了,唐寅凶神惡煞的瞪一眼管家,站著乾什麼?不知道攔著啊?
管家就等著這一瞪了,他連忙小跑著追上去,“我的小少爺,先生隻是在氣頭上,您跟他服個軟就沒事了。”
唐遠繼續上樓梯。
唐寅剛準備喝兩口牛奶緩緩,就看到了這一幕,他把牛奶重重往茶幾上一放,濺了自己一身,氣的他怒吼,“站住!”
唐遠不但站住了,還轉過了身子。
父子倆互瞪了起碼有五分鐘,雙雙偃旗息鼓,喝完牛奶上樓睡覺,不對,是談心.
唐遠先開的頭,簡單概括了他對人生第一次單獨跟小姑娘吃晚餐的感受,並說以後不想再來那麼一套了,吃不消。
唐寅坐在床尾擦頭發,“你奶奶那邊是你自己說,還是我來?”
“你來不是長久之計。”唐遠心裡跟明鏡似的,“我得跟奶奶講明白,戀愛可以談,但是要我自己選對象。”
“不敢在你奶奶麵前出櫃?”
唐遠苦哈哈的說,“爸,你饒了我吧。”
奶奶那個歲數,慢慢找機會讓她接受自己孫子是基||佬都要小心謹慎了,這幾年才接受孫子喜歡看男男漫畫,聊起來也不反感,還會給他張羅幾本,進展已經很不錯了。
他哪兒敢直接出櫃啊,那不是成心要她的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