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的燈亮著,裴聞靳坐在長廊靠邊的椅子上,像是不知道自己要做點什麼,就在那枯坐著。
直到身體止不住的痙攣,他才想起來從口袋裡拿出帶出來的藥瓶,到了兩粒藥片就著唾沫一起咽了下去。
裴聞靳看著放在腿上的兩隻手,血跡斑斑,好在他今晚穿的是黑色的衣服,身前的血跡不明顯,讓他少受點刺激。
整個長廊一點聲音都沒有,越發突顯出等待家人從手術室出來的焦躁。
裴聞靳去洗手間洗手,他看著水池裡的水從紅到淡紅,再到清澈,籠罩在身上的那團戾氣始終消散不去。
唐遠是在淩晨兩點多醒的,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問站在他床邊的男人,“你親沒親過張楊?”
裴聞靳一愣。
唐遠催他,“有沒有?”
裴聞靳摸了摸少年沒有血色的臉,“沒有。”
唐遠不罷休,“夢裡呢?”
裴聞靳沒有停頓的說,“也沒有。”
“如果我整張楊,你會不會很難在你最好的哥們麵前交差?”唐遠不等男人給答案就說,“算了,我隻是隨口一說,我不太想在張楊身上花時間。”
張楊要不是張平的弟弟,事情還簡單些。
這牽扯來牽扯去,還是要牽扯到這個男人身上,唐遠不乾。
裴聞靳的神情沉冷,“張楊跟你說我碰過他?”
“可不,”唐遠把原話翻了出來,哼了兩聲,“你還是自個回憶回憶吧。”
裴聞靳的語氣可怕,“他對你做了什麼?”
唐遠很不合時宜的激動起來。
這個男人此時的每一個情緒波動都是為他,不動聲色這一點在對著他的時候是無效的。
末了他一個激靈,這個男人說愛他,特殊是正常的。
唐遠矜持的抿抿嘴巴,“關注點不對啊你,我讓你回憶那個|初||吻|的事兒,你彆管其他的。”
裴聞靳皺起了眉頭。
唐遠提心吊膽,很怕從男人嘴裡得到驗證,或者是從他臉上看到近似心虛的表情,“我偷||吻||你那次,你沒有什麼回應。”
裴聞靳煞有其事,“被你嚇到了。”
唐遠猶如五雷轟頂,“隻是碰一下就離開了,也能嚇到?你有那麼純情?”
裴聞靳正色道,“有。”
唐遠翻白眼。
裴聞靳用篤定的口吻告訴唐遠,他沒有碰過張楊,不存在所謂的睡著了||回||吻||這一說。
“我睡眠淺,陌生的氣息一靠近,我就醒了。”
見少年疑惑的看著自己,裴聞靳把手伸到被子裡,握住他|柔||軟|的手細細摩||挲,口氣極為平淡,“小時候家裡進過小偷,捅傷了我爸我媽,從那以後我睡覺就睡不沉。”
唐遠怔了怔,他反手去抓男人,急切的安慰,“那等咱同居了,多裝幾個監控。”
裴聞靳說,“不用。”
唐遠欲要說話,就聽到他來一句,“我在枕頭底下放了槍。”
“……”
唐遠鬱悶的撇嘴,“其實我知道張楊是故意激我的,可我還是被他激到了,他說我吃他剩下的,那樣子得意囂張的不行。”
裴聞靳的目光黝黑深邃,“你沒有吃我。”
“昨晚是要吃的,”唐遠被看的渾身發燙,“結果老天爺不讓。”
他誒一聲,“你的|初||吻|是給了我吧?”
裴聞靳挑眉,“很重要?”
唐遠嗯嗯,“重要。”
裴聞靳望著少年漂亮的眼睛,像小時候玩的玻璃珠子,卻還要通透,他壓著的唇角一彎,笑意流進了眼底,“初||吻是你的,初戀也是你的。”
唐遠的臉紅了紅,“哎唷,那我多不好意思啊。”
裴聞靳,“……”
麻藥的藥效不知不覺褪的一乾二淨,唐遠躺在病床上,呼吸都覺得疼,明明半死不活,可他還是要說話,嘴上不安穩。
像是怕裴聞靳擔心,特意擺出“我沒事我很好”的樣子。
唐遠的腦門冷汗涔涔,“你沒瞞著我給我爸打電話吧?”
裴聞靳搖頭。
“真聽話,”唐遠白到發青的臉上露出笑容,“給你個獎勵。”
裴聞靳坐在椅子上凝視著少年,沒有動。
唐遠不滿的蹙眉,“發什麼愣呢,過來啊。”
裴聞靳的上半身前傾,把臉湊到少年唇邊,接著臉上有略微乾燥的觸||感,伴隨著偏重的藥水味。
他半闔著眼皮,眼眶酸脹。
唐遠見男人半天都沒動,他就||啃||了下男人的臉,“裴……”
後麵的聲音全被堵進了嘴裡。
唐遠被放開時,臉跟嘴巴全是紅的,就連露出來的脖子跟鎖骨都透著一層淺淺的紅暈,他喘著氣,“明天……明天再給我爸打電話吧……我是真怕……真怕他……”
調整了會兒呼吸,唐遠說,“我爸這些年自己開車的次數不算多,但是就我知道的有大大小小十來次磕碰,基本都跟我有關,隻要是我的事兒,他就亂了。”
“有一次吧,小學那會兒,幾年級忘了,班裡幾個同學打架,我塞著耳機睡著覺呢,被誤傷了,頭被文具盒砸到,出了點血,老師給我爸打電話,他愣是從會議室上趕過來,車開得快,撞護欄上了,在醫院裡躺了個把月,現在一到下雨天腿就疼。”
“這大半夜的,我不敢讓他過來。”
裴聞靳低聲道,“你爸對待工作一向理性,在處理你的事情上麵,比較感性。”
確切來說,工作中有多理性,對著兒子就能有多感性,兩個極端。
“我爸是個很矛盾的人,坐到他那個位置,彆人不敢他的臉,就他自己打,他總是嘴上說一套,辦的卻是另一套,隻限於跟我有關的事情。”
唐遠的聲音虛了下去,“他叫我獨立,說不管我,說了不知道有多少次,其實隻是把溫室的麵積擴建了,他希望我一輩子都在他能看到的地方活動。”
裴聞靳抬了抬眉毛,我也那麼希望。
唐遠不知道男人心裡所想,隻覺得他那個動作要命的|性||感,要是知道了,肯定噴他一臉唾沫。
裴聞靳順了順少年額前的劉海,“你爸很愛你。”
“錯,是溺愛,”唐遠的眼皮微微閉著,“他也清楚,就是改不掉。”
“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挺牛逼的,我竟然沒在他的那種教育方式下長歪。”
沒等來男人的表揚,唐遠把眼皮撩起來點兒,“我沒歪吧?”
“沒歪,”裴聞靳在少年耳畔沉沉的吐息,表揚他說,“你是乖孩子。”
唐遠樂了,可惜他沒什麼勁兒,不然一準蹦起來抱住男人脖子來個潮|濕的長||吻,半小時打底。
他瞥瞥男人,“知道為什麼我沒長歪嗎?
裴聞靳配合的問,“為什麼?”
唐遠說,“因為我有三個兄弟,他們陪我長大的。”
裴聞靳不語。
唐遠的頭腦發昏,他還在強撐著,“你說昨晚跟車的是哪方勢力?”
裴聞靳並沒有第一時間給出回答,“說說你的看法。”
“就一輛車,敵對不會隻搞這麼個小動作,”唐遠有一下沒一下的捏著男人的大手,信賴的跟他說,“跟車的水平不怎麼地,顯然不是專業的私家偵探。”
裴聞靳的眼裡有賞識,“繼續。”
“哪個哥們吃飽了撐的,”唐遠想了想,“好奇我的夜生活?想看我晚上在哪兒過夜?”
裴聞靳看著他說,“或許是對你的另一半比較感興趣。”
唐遠愣了愣,頭爆炸似的疼,他抽了口涼氣,沒思考一會就昏睡了過去。
裴聞靳起身湊近,捧著少年的臉,在那幾道劃破的地方親了親,凝視他半響,沉聲歎了一口氣。
想到在牆邊看見少年的一幕,裴聞靳的下顎線條就收緊了幾分。
接下來要做的是兩件事,一是查肇事者,酒駕逃逸,該怎麼辦怎麼辦,比較容易查到。
二是昨晚跟蹤的車輛,找證據花的時間取決於幕後指使者的能力。
猜測跟鐵證是兩碼事。
鐵證擺出來丟到少年麵前,他才能成長。
儘管很殘忍。
裴聞靳開車回公寓換掉沾血的衣褲,折回醫院,病房裡的燈被他關掉了,他在黑暗中叼根煙,用唾沫||濡||濕||煙蒂,壓|咬||出|一圈印子,隨後捏斷了扔進垃圾簍裡,換一根繼續。
這樣的動作暴露出他平靜沉穩之下的狂躁。
金屬|摩||擦出的清脆聲響從裴聞靳的指間流出,隨後是一簇橘紅的火苗,從他晦暗不明的臉上一掠而過,一切又一次被黑暗淹沒。
床上的少年發出夢囈,喊著什麼,裴聞靳過去聽,聽不出完整的音節。
他將少年輕擁到懷裡,骨節分明的大手貼著少年不斷|顫||抖且|濕||熱|的後背,一下一下的撫拍著。
時間在這一刻沒了意義,快或慢似乎都沒什麼區彆。
裴聞靳持續不止的維持著那樣安撫的動作,直到懷裡的人呼吸恢複均勻悠長,他才發覺自己半邊身子都有些發麻。
第二天早上,唐遠接到張舒然的電話,他的精氣神比昨晚好多了,“早飯啊,吃了,沒吃兩口,不好吃,不是,我在醫院。”
張舒然一頓,“醫院?”
“是啊,”唐遠望著窗外的鵝毛大雪,“昨晚我撞車了。”
那頭仿佛是突然切斷了電源,登時一片死寂。
張舒然再開口時,聲音已經透著不知名的低啞,“你在哪家醫院,我過去看你。”
唐遠說,“下著大雪呢。”
“沒事,”張舒然說,“我現在就在外麵。”
“那你起很早啊。”唐遠給了他地址,“彆跟小朝阿列他們說了,也不要跟你爸媽說,怪麻煩的,開車慢點。”
掛掉電話,唐遠的臉色不是很好,他盼個大雪盼的眼睛都快瞎了,結果呢,早不下晚不下,偏偏這時候下,沒得玩了。
昨晚的跟車是有人安排,撞車是意外。
不過,要是沒跟車那個事兒,他也不會去長陽路。
唐遠衝提著保溫桶進來的男人說,“我下半年運氣不怎麼好啊,先是腳扭傷,手指被門夾,現在是被車撞。”
“其實這些也都還好,我怕的是後麵還有大招。”
說著,他把脖子裡的玉佩勾出來,“奶奶說它能給我帶來好運跟福氣,那我的好運跟福氣都跑哪兒去了?”
裴聞靳把保溫桶放到桌上,將粥端出來,聽到少年拉長聲音噢了聲,“用在你身上了。”
他低頭側目,對上少年含笑的眼睛,“那沒事,用你身上跟用我身上一個樣。”
病房裡被一種難言的溫馨籠罩,溫馨的讓人忍不住渴求時間就此停住,不要再往前奔跑。
唐遠勾勾手讓男人過來,楷去他鼻尖上的一點薄汗,給他把頭發裡的雪花拍掉。
裴聞靳抬眸望去。
倆人眼神一碰上,頗有幾分含|情|脈|脈的味道。
唐遠平時在這個男人麵前都是虛張聲勢,利用自己看過的那些漫畫給自己打氣,關鍵時候他菜著呢,這麼一下就難為情了,他咳兩聲,“張楊那個金主是誰啊?”
裴聞靳的薄唇動了動,“明宇的少東家。”
唐遠先是懵逼,過了好幾分鐘他才在腦子裡找著對的上號的那部分記憶,就說怎麼有點眼熟呢,原來是蔣惡啊。
五六年前他們打過一架,蔣惡讓他打的,說你有種打我啊,來啊,打我啊,叫的那叫一個賤,那他就打了唄。
那家夥原來是個小|弱||雞|,長得白|白|嫩||嫩|的,像刷了層白漆的小竹竿,怎麼長那麼壯了?每天灌|激||素|?
從|弱||雞變成|黑|大|壯不說,還學人包|小|情|人,包漂亮男孩,到底是真的長大了,就是不一樣。
裴聞靳等粥涼了,一勺一勺喂給少年吃。
唐遠有點兒受寵若驚,吃一口就眼巴巴的看著他,等下一口,吧唧著嘴說,“以後你都喂我吃行不行?”
裴聞靳的麵部隱隱一抽,“不嫌膩?”
唐遠為了證明自己是真的想要被那麼對待,就不自覺的大力搖頭,結果頭疼的要死,悲催的癱著了。
還把早上吃的那一點東西全吐了出來,可憐兮兮的說自己想喝果汁。
裴聞靳說果汁沒有,隻有水果。
唐遠勉為其難的接受了,虛虛的說,“那你快點兒回來啊。”
裴聞靳給少年理了理被子,腰背剛直起來,小手指就被拉住了,他低頭眼神詢問。
“你還是買一瓶果汁吧,我不喝,看著你喝。”
“……”
“你喝完了親我,就當我喝過了。”
“……”
沒過多久,裴聞靳提著水果回來,病房裡有人,他立在門口,目睹張舒然兩手撐著床沿,彎腰湊在沉睡的少年上方。
一下一下用嘴巴吹他額角的傷口,動作說不出的溫柔。
裴聞靳的麵色瞬間就沉了下去,眉間煞氣騰升,他用力將門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