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那個情形一發生,張舒然就期待著唐遠失去理智,痛哭流涕,露出悔不當初的模樣,他還在考慮到時候自己該怎麼做,對方卻跟沒事人似的給另一個當事人打電話,不是偽裝出來的平靜,是信任。
不管是去年的錄音事件,還是這次的背叛,唐遠都選擇信任裴聞靳。
那樣的信任讓他嫉妒,更多的是無法理解,一個人為什麼可以那麼信任另一個人,好像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判定,憑的僅僅是本能。
“我想不通。”
張舒然重複了那句話,眼裡儘是一片壓製不住的挫敗,“你跟他也不過才認識一年,為什麼會那麼信任他。”
“就因為喜歡?”他盯著唐遠的側臉,“喜歡到沒有原則的信任?”
唐遠沒有回答。
醫院門口那情景,漫畫跟電視裡都有類似的,為了劇情更有看頭,先揚後抑,再抑後揚,基本都是主角親眼看見,轉身走人,傷心過度的玩消失,單方麵切斷一切聯係。
在那之後的故事導向略有不同,要麼就是兩個主角各自糾結的虐上幾年,來個物是人非,不期而遇,舊情複燃,要麼就是一步錯,步步錯,從此錯過。
故事導向關鍵在於另一個主角是正牌,還是炮灰。
怎麼都不是好事兒。
唐遠能這麼冷靜,有他對裴聞靳的信任,也有司機那番話的作用,而且他真的害怕折騰,扛不住了,但這些他都不打算告訴張舒然。
張舒然看出來了,他不易察覺的隔著袖口摸了摸腕表,“你爸回來了,國內的市場我翹不動幾塊了,隻能去國外擴展。”
“有你爸在,我收購宋家企業的計劃怕是要作廢了,不知道你爸會不會放過我,放過我家,要是他老人家不放,那我隻好迎戰了,我也不是一點優勢都沒有,我年輕,有血性有誌向,有旺盛的精力跟體力,而你爸老了,小遠,你爸再厲害也老了,這話還是你跟我說的,沒有忘記吧?”
唐遠走到垃圾桶邊,把空著的杯子扔了進去。
醫院裡出來個人影,深邃的眼睛往馬路對麵掃,看見了什麼,他的眉頭一皺,大步流星的朝這邊來了,頗有幾分逮著自家頑皮孩子的家長。
唐遠環顧四周,進了一家地下休閒會所。
張舒然始終立在原地,久久都沒有離去,他的麵色是一成不變的溫和,眼裡卻是空無一物,像是在自己的世界裡迷失了方向,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直到他的手機響了,來電是他的未婚妻,他才看見腳下的路通往哪裡。
路是自己選的,沒人逼他,是他的一廂情願跟盲目自信給了他走上這條路的勇氣,什麼都計劃好了,計劃的很完善,還是輸了。
輸了也要自己往前走。
未來還很漫長,今後的事,誰知道呢,總要有點希望跟盼頭。
張舒然撩起袖口看一眼腕表,他閉了閉眼,動手去開表扣,就在他把腕表拿下來,往垃圾桶裡丟的瞬間,手上的動作一頓,腕表回到了腕部,袖口也拉了下來。
就這麼個唯一的念想了,留著吧,人生太苦,還是要有一點甜頭,苦到不行了就嘗一口緩緩。
裴聞靳跟張舒然擦肩,腳步不停的進了休閒會所。
唐遠給自己點了個冰淇淋,他瞥見過來的男人,眼珠子一轉,沒搭理。
裴聞靳滿腔的怒氣被這麼個小表情給弄的一滯,隨之而來的是渾然不覺的手足無措,生氣了?為什麼?
唐遠捕捉到了男人的情緒變化,誤以為是做錯了事的心虛,嘴角頓時就拉了下去,下意識要走人,他轉而一想,要交流,先彆瞎猜。
“我看見了。”
裴聞靳斂去眼底的深思,“什麼?”
唐遠望著麵前的男人,那張他怎麼看怎麼喜歡的臉上寫滿了憔悴疲憊,嚴苛精明的感覺還在,就是多了很多被生活摧殘的痕跡。
整個人往那麼一坐,不說話不笑的時候,身上有一種極度沉寂的氣息。
他看不下去的把視線挪開,改了路線,不單槍直入,而是從頭開始,“馮玉給我打電話,說她在這裡看到了你,還有個漂亮的小姐姐,你們一起在水果店買水果。”
裴聞靳一愣。
“我不是答應你了嘛,誰說的話我都不信,”唐遠用指尖劃拉著桌上的紋路,“所以我自己買了票過來看看。”
裴聞靳的麵色沉沉的,“你懷疑什麼?”
唐遠聽到他這反過來質問的語氣,又是委屈,又是氣憤,一時腦熱就把桌上的紙巾盒給扔到他身上,“站在我的角度想想?你站著想想啊,換你遇到我這種情況,你能心平氣和?那心眼得多大啊?我反正沒那麼大的心眼。”
裴聞靳把掉到腿上的紙巾盒放回原位,不知道是給氣的,還是怎麼了,他沒說話,隻是眼神深黑,那裡麵沒有光亮。
唐遠一口氣往下說,“正常情況下,當父母的發現自家孩子找了個同性談戀愛,都不可能同意,現在你爸媽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事,肯定會給你介紹對象,希望你趕緊走上他們以為的那種正軌,剛好出來一個漂亮的小姐姐,你還跟她一起買水果,你對彆人向來冷淡疏離,能一起買水果就表明很特殊了,我心裡能波瀾不起?我是沒心沒肺嗎我?”
裴聞靳的額角青筋蹦起。
服務員送冰淇淋過來,趁機看了看桌上的一大一小,大的俊美,小的漂亮,都是她沒見過的出眾模樣。
她想多看兩眼,卻被大的身上可怕的低氣壓給驚到了,本能的撤退。
這麼個小插曲把僵硬的氣氛劃出了道口子。
唐遠在心裡罵自己,要交流,交流,彆亂激動,他深呼吸,“就在我給你打電話前幾分鐘,我看到你跟個女的從公交車上下來,一道進的醫院大樓,就是她吧。”
裴聞靳依舊沒有出聲,目光也沒離開唐遠分毫,那樣子其實有些駭人。
唐遠緊緊盯著男人,試圖自己在得到真相前搜尋到一些蛛絲馬跡,怎麼都好,就是彆麵無表情,結果發現隻是徒勞。
這讓他感到無力,明明占據主動位置,卻感覺很被動,他啞啞的問,“不打算說點什麼嗎?”
裴聞靳淡淡開口,“我在等你說。”
唐遠繃著臉,“我說完了。”
裴聞靳微昂首,“那就先冷靜冷靜。”
唐遠說,“我很冷靜。”
裴聞靳掃了眼桌上的紙巾盒,意思明了。
都扔紙盒了,你跟我說你冷靜,可信度有多少,你心裡沒點數?
唐遠瞪著對麵的男人,他吸了口氣,淡定的說,“剛才我是有點不夠冷靜,現在我冷靜了,你說吧。”
裴聞靳眼神示意他吃冰淇淋。
唐遠把冰淇淋往旁邊一推,吃個屁,人上斷頭台前還能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遭那麼一下,他不能這麼不明不白的。
裴聞靳又把冰淇淋推到他麵前,“那是陳小唯,初中同學。”
“噢,初中同學啊,”唐遠把玩著勺子,不冷不熱的從嘴裡蹦出四個字,“青梅竹馬。”
裴聞靳欲要說話,就被唐遠給打斷了,勺子也丟了過去,“我還沒說完呢。”
“我看到她拉你手臂了,這麼拉的。”
說著就將那個畫麵還原,上半身前傾,手伸到對麵,拉男人的手臂,“當時你沒揮開她的手,你默許了,讓她抓了好幾秒。”
裴聞靳的眉尖隱隱一抽,眼神充滿疑惑。
唐遠狐疑的問,“你不知道?”
“我最近經常走神。”
唐遠蹙了蹙眉心,“走路的時候也會?”
裴聞靳,“嗯。”
唐遠半眯著眼睛看他,“那你覺得我會信你這種聽起來很拙劣的借口?”
“會信,”裴聞靳說,“你是個聰明的孩子。”
唐遠翻了個白眼,他對著男人伸出手,“勺子給我。”
裴聞靳將勺子遞過去,聽到少年說,“那要是你沒走神,會把她的手揮開嗎?”
他攏了攏眉峰,“不會。”
唐遠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的一乾二淨,耳邊又響起聲音,“我不會給她拉我的機會。”
一前一後兩句話,從地獄到天堂。
唐遠低頭挖冰淇淋吃,周遭的暴風雨全都褪去,天放晴,陽光燦爛。
想起來遺漏的部分,他的天空又飄出了一大片烏雲,“你的車呢?為什麼坐公交?我跟你都沒做過。”
裴聞靳撓了撓眉毛。
唐遠哼了聲,“我的直覺很靈的,彆指望能騙到我。”
“昨天倒車的時候沒注意,磕了一塊,送去修了。”裴聞靳輕描淡寫,“沒告訴你,是不想你胡思亂想。”
唐遠立刻緊張的問,“有沒有哪裡傷到?”
裴聞靳搖頭,“下午陳小唯帶我去見一個老中醫了,本來我想叫出租車,她說她暈車,隻能坐公交。”
唐遠想反駁,出租車暈,公交車就不暈了?人還多呢,他突然想起一個同學,好像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就把反駁的話吞了回去,“那一起買水果又是怎麼回事?”
裴聞靳說,“我在水果店裡碰見的陳小唯,她正要買果籃看望我爸,隻是湊巧。”
唐遠抿抿嘴,繼續吃冰淇淋,不說話了。
裴聞靳歎了口氣,“就因為那個小姑娘在電話裡跟你提了一句,你連聲招呼都不跟我打,一個人大老遠的跑這兒來?”
“彆搞的我小題大做,無理取鬨一樣,”唐遠邊吃邊說,“我要是心態不好,已經崩了。”
“知道我心態崩了的後果嗎?我不會來找你求證,不會給你解釋的機會,我會出國,不是去年那樣度假,是再也不回來的那種,我會用最快的速度甩下跟你有關的一切,你知道的,隻要我跟我爸提那種要求,他就能為我辦到。”
他看到男人的沉穩內斂霎那間消失無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從未見過的暴戾,雙眼赤紅,青筋暴跳,像一頭被人捏住軟肋的獅子,疼到發狂,不由得咽了咽唾沫,輕聲說,“其實那是人的一種自我保護方式,不想受傷就選擇逃避,在感情裡麵不算有多稀奇,不信你在網上搜搜,網友們分享的經曆裡麵一定有相同的環節。”
“還好我沒有自己鑽牛角尖,而是來找你了,不然……”
裴聞靳徒然起身抓住少年的手腕,一路拽到了衛生間裡,門關上的瞬間就碾上了他的嘴唇,力道粗||暴|又猛烈,呼吸卻抖的不成樣子。
整個嘴裡都是腥甜的味道,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唐遠正要去抓男人的頭發,就被他勒著後背一把按進了懷裡。
被勒的那個疼的抽氣,沒哭,勒人的反而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