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飯的地兒活脫脫成了會議室。
裴父裴母都非常拘謹,他們家的情況比較特殊。
兒子一心要跟一個豪門的小少爺生活,小少爺他爸是兒子的頂頭上司,更是他們一家的大恩人。
菜上桌,服務員掩門離開,酒菜的香味彌漫而開。
桌上的兩家人誰都沒動筷子,氛圍似乎結成了一層冰,需要有個人敲出條裂縫。
裴聞靳充當了那個敲裂縫的人,他起身給喝酒的倒酒,喝果汁的倒果汁,完了回到座位上,那層冰碎的差不多了。
唐寅抿著的唇角帶起一個弧度,“老哥,老姐。”
裴父裴母都一臉難以置信,沒想到隻在電視跟報紙上見到的人這麼平易近人。
唐遠也嚇一跳,他把放在桌上的手拿下來,在桌子底下偷偷攥住裴聞靳的手,給自己壯膽。
唐寅屈指敲點著桌麵,“你們有什麼要說的,可以先說。”
他對上二老疑惑的目光,很抱歉的笑了笑,“你們不說,我就要說了,等我說的時候,恐怕你們插不上話。”
裴父的聲音有點發乾,“唐先生,我們沒什麼好說的。”
唐寅的眉頭一挑,“那行吧。”
話音剛落,他便端著酒杯起身,“老哥,老姐,我敬你們一杯。”
不止是裴父裴母,連唐遠都驚的合不攏嘴,他爸什麼時候這樣過?
在場的幾人裡麵,裴聞靳的反應最小,但也有反應,說明這一點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裴父布滿風霜的臉上寫滿複雜之色,他是個好麵子的人,好了大半輩子,酒桌上彆人這麼對他,肯定是要起來的,可他雖然得到了最好的治療,現在還是不能行動自如,站起來也很吃力。
坐他旁邊的裴母被他拍了下手臂,猛然回神,準備把他扶起來。
唐寅出聲阻止,“老哥,你身體不便,彆站起來了,我說幾句話。”
當慣了大企業的掌舵者,言行舉止充滿了氣勢,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裴父無意識的坐了回去。
“二老想必多多少少也知道,我家跟其他大家族不太一樣,我就小遠一個孩子,外麵沒有私生子。”
唐寅掃了眼垂著頭,一臉緊張的兒子,忍不住抽了下嘴角,眼裡卻儘是寵愛,“小遠他媽媽在他一歲的時候就走了,意外身亡,走的匆忙,沒留下一句話,我連她最後一麵都沒見到,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都隻顧著用工作跟應酬麻痹自己,他就是那時候開始學會了獨立。”
唐遠密長的睫毛快速眨動,漸漸變得潮濕。
裴聞靳安撫的捏了下他的手心。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早年去世的小兒子,裴父裴母臉上都湧出了幾分悲傷,二老靜靜的坐在桌前,沒出什麼響聲。
包間裡隻有裴聞靳一個人的聲音。
“再後來,企業的規模不斷擴大,我越來越忙,習慣了工作跟應酬,一個月回家的次數不超過一隻手,雖然我不回家,但他的生活大小事我都知道,會有人跟我彙報,我管他管的很嚴格。”
唐寅不快不慢的說,“我能給他的就是吃最好的,穿最好的,用最好的,隻要他跟我開口,不管他要什麼,我都會給他弄來。”
“我是個獨||裁慣了的人,不允許有人批判我的教育理念,哪怕是他也不行,直到等他再長大一些,我才意識到,作為一個父親,我算不上稱職。”
裴父裴母沒發表任何看法,這個報紙上被說成傳奇的人太愛兒子了,溺愛。
那孩子竟然沒長歪,是天大的奇跡。
“我意識到教育理念不對以後,就一點點改正,他跟我說他喜歡不了女孩子的時候,才剛上初一,我打死他的心都有。”
唐遠自言自語的甩出來一句,“為什麼沒打死呢?”
他揉了揉太陽穴,“舍不得。”
“雖然我沒有懷胎十月把他生下來,但他是我兒子,骨子裡流著我的血,是我跟他媽媽感情的延續。”
唐遠察覺到了什麼,刷地抬頭,他爸哭了。
唐寅是哭了,雖然沒嚎啕大哭,隻是流了兩行淚,已經夠罕見了,他抹把臉,猩紅的眼睛瞪向兒子,話是對裴聞靳父母說的,“這麼大家業,總要有人繼承,不能到他頭上就斷了香火,他不能跟女的結婚生子,我可以再生個孩子,對我而言,那是很簡單的事。”
“可是,到目前為止,他還是我唯一的孩子,以後也是。”
“豪門裡的兄弟姐妹跟普通家庭不一樣,溫情的時候很少,明爭暗鬥的時候很多,我不想他經曆那些,所以他一輩子都會是我的心頭肉,掌中寶。”
這話針對的是裴聞靳,要他記著,他拿走的是唐家的寶貝。
裴聞靳心裡清楚,到他這裡,寶貝還是寶貝。
包間裡出現了短暫的寂靜。
唐寅單手撐著桌麵,俊朗的臉上出現幾分懶散笑意,“二老是不是以為小遠是獨生子,我不可能由著他胡來,不管他怎麼玩,到最後我都得逼迫他跟其他大家族一樣,選個門當戶對的聯姻?“
裴父裴母真的那麼以為,當場被戳中心思,難免有些尷尬。
唐寅直起身,唇角勾著,擲地有聲道,“唐家不需要靠聯姻來穩固商界地位。”
唐遠一個勁的使眼色,爸,收一收你的霸氣啊。
唐寅撫平襯衫袖口,當沒看見,“在他跟我表明性向前,我的打算是讓他自由戀愛,選自己喜歡的姑娘,不用考慮另一半的家世,事實上是,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的。”
“什麼叫命中注定?就是老天爺安排好了,不管你怎麼阻攔都沒用,老哥老姐,想必這一點,你們也跟我一樣,深有體會。”
裴父跟裴母勉強的笑了一下。
確實,怎麼阻攔都不行。
過去的那三年,他們能用的法子都用了,兒子還是堅定不移。
“我們都看到了,倆兔崽子三年前在一起,三年後還在一起,他們都各自抵抗了身邊的誘||惑,堅守了下來。”
唐寅頓了頓,長歎一聲,“老哥老姐,算了吧。”
不等裴父裴母表態,他就將酒杯舉起來,“我先乾為敬。”
話音剛落,酒就進了他的肚子裡,酒杯很快就空了,那叫一個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到這份上,裴父裴母都沒什麼好說的了。
兒子跟那孩子求了婚,戒指也戴上了,酒是擺不成的,現在就差扯證這個環節。
另一方的家長本來跟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這輩子都不可能有交集,卻因為兩個孩子奇怪的因緣扯到了一起,還把姿態放這麼低,掏心窩子的說了一大段話,說明已經同意了。
這實在超出二老的意料,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裴父裴母的心裡都有些五味陳雜。
尤其是裴母,當初的三年之約到了,她沒什麼立場再說什麼。
況且,來的路上,兒子跟他們談過了,確切來說,這幾年一直在談,都改變不了事情的走向。
不是他們不想鬨,是真的鬨夠了。
大幾十秒後,裴父悶聲把麵前的酒杯端到手裡,乾了。
雙方各乾了一杯酒,氛圍緩和許多,預示著這場見麵會將完美收場。
唐寅常年出席各種酒局,隻不過沒有哪個酒局需要他說這麼些話,從來都是他當大爺,點個頭就算給足了麵子。
這回破了例,畢竟是個家宴。
唐寅隻在兒子這件事上失敗過,彆的,還真沒有,都在他掌控之中,他遊刃有餘的跟裴父聊農村,聊有機食品,聊對方能接觸到的那些領域,言詞非常親和,儘可能的減弱威嚴跟架子。
慢慢的,裴父放開了,臉不再板著,偶爾還能不自覺的開兩句玩笑話。
這把裴母嚇的不輕,生怕他說錯話。
唐遠知道不會有什麼事了,他就開始吃吃喝喝,碗裡總是有吃的,吃完又有,不用他操心。
飯吃的差不多了,唐寅打了招呼去衛生間,唐遠後腳跟了出去,他想讓裴聞靳一家人說說話,他們一定有話要說。
包間的門一關上,裴母繃著的那根弦就鬆了下來。
她看著一晚上沒說幾句話,隻顧著伺候那孩子,自己沒吃兩口的大兒子,欲言又止,“聞靳,媽問過你表哥了,唐家是真的家大業大,不是我們能想象出來的,你又是個下屬,要是吃了虧,家裡都幫不上忙。”
裴聞靳拿紙巾擦手,剝過蝦子,沾了些油,他安慰的笑,“媽,沒什麼吃虧不吃虧的。”
裴母噎住了,她望著兒子無名指上的戒指,“那你打算瞞一輩子嗎?你們不可能永遠偷偷摸摸下去,早晚會被人發現的。”
“關係會公開,”裴聞靳說,“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
裴母再次噎住。
兒子習慣把什麼都規劃好,她考慮的那些,他都考慮到了,考慮的肯定比她還要細。
裴母還想說什麼,被旁邊的裴父打斷,“好了。”
裴父喝了幾杯酒,這會酒精上頭,顴骨紅了一片,“都這時候了,你還說什麼說,要是那孩子能生,你孫子孫女都不知道抱多少了。”
裴母臊得慌,“我讓你少喝點,你非要喝這麼多,亂說話!”
裴父重重的哼道,“我亂說什麼了?你兒子多疼那孩子,你看不出來?眼睛瞎掉了?”
裴母一臉“我懶得跟你說”的表情。
裴父心裡卡著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他把老伴衝閉嘴,轉頭瞪向兒子,“老子告訴你,路是你自己選的,以後不管你走的下去,還是走不下去,你都得走!”
裴聞靳擦乾淨了手,抬抬眼皮,“好。”
裴父對著寡言少語,心思還很深沉的兒子,氣就不打一處來,這臭小子一肚子彎彎繞,精得很,什麼時候吃過虧?
即便吃了虧,那也是自己願意。
不知過了多久,裴聞靳看了眼腕表,眉頭皺了皺。
裴母注意到了,她哎了聲,“那對父子倆怎麼還沒回來?聞靳,你出去看看吧。”
裴聞靳拉開椅子出了包間,在走廊儘頭的拐角處看見了唐家父子倆。
一人坐一把椅子,四隻眼睛看著不遠處的大金魚缸,沒交流,不知道在想什麼,連他靠近了都不知道。
這飯店很大,四樓沒什麼人走動,唐遠跟他爸坐下來就麵對著魚缸,快成鬥雞眼了。
唐寅先發現的裴聞靳,他餘光一瞥,視線就收了回來。
裴聞靳微彎腰背,“董事長。”
頭頂的熟悉聲音讓唐遠一個激靈,他後仰頭,對男人眼神詢問,你跟你爸媽都聊完了?
裴聞靳回了個讓他放心的眼神。
唐遠高興的笑起來,手拉拉男人的衣擺,“這兒不是在公司裡,你彆叫我爸董事長啊,換個稱呼。”
裴聞靳下顎線條一繃,不知怎麼,他的麵色有些古怪。
唐寅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摸出煙盒,把根煙||咬||在嘴裡,“怎麼,叫不出口?還是你想叫我一聲大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