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98(2 / 2)

“知道,我無話可說”,周信仍未抬首。

那一刻是他下意識舉動,如果重來一次,他還是會那樣做,雖然他並不確定葉鶯便是明嫿,但那時他看到那樣一張生動的臉,他無法想更多。

“軍棍五十,遷謫為士,再犯當斬”,景珩聲音仍然沒什麼波動。

大帳內所有的眼睛齊刷刷看向景珩,他手下將領的眼神帶著不易察覺的喜悅。

周信亦抬起了頭,他雙唇緊抿,看了一眼景珩複又垂眸。

陳栗想不到應當斬首的行為景珩就這樣輕描淡寫揭過,他喝止道:“慢著!”

欲把周信帶下去的衛兵聞聲收住手,退到一邊。

陳栗肅然道:“殿下,這種事情如此糊弄,軍紀何在?如何服眾?”

“周信勇猛擅戰,軍功顯赫,是難得軍事人才”,景珩堅持,“再犯當斬”。

“殿下,我不同意”,陳栗目光看向景珩,亦冷硬堅持,“大夏士兵都不會同意”。

“他是我的愛將——”

“那更不能偏袒”,陳栗道:“和明暉交戰,我們尚未扭轉局勢就有人如此資敵,下次再見明嫿如何做?其他士兵看到如何想?今日本可生擒明嫿,誤了這個時機下次她傷的兄弟該找誰?!”

“我的人,我不可以決定?就算他當斬,現在戰勢未明,留他亦可戴罪立功”。

“下次他再見明嫿,為明嫿殺我大夏士兵立功?”陳栗冷戾:“今夜周信必正軍紀!”

景珩不撓不屈:“我看誰敢!”

周信猛地抬頭,對景珩道:“殿下,我周信認罪伏法”,他複垂首,喃喃自語:“謝謝!”

陳栗聽得分明,看向站在一邊的衛兵冷哼一聲:“拖下去!”

兩個士兵虎背熊腰,卻是畏畏縮縮走到周信麵前,剛拉起他的胳膊,景珩伸手猛地按住周信肩膀:“他的命,誰也不能拿走”。

語速緩慢,聲量不高,語氣亦不重,卻帶著不可違抗的凜冽之氣。

士兵站在周信兩側,又不敢動了。

“啪”一聲巨響,陳栗猛的一拍麵前桌幾,幾上茶盞被震得移動了幾分,幾滴茶水灑出,在幾上彙成一片水漬。

“殿下,你為燕王妃也好,為太子妃也好,均是夜蛾赴火自取滅亡”,陳栗站起身一字一頓,目光寒涼,“殿下,你這樣做,不僅關係到你的部下,也關係到這裡所有大夏士兵的命,還有,你自己的命”。

偌大大帳裡站滿了人,可此刻鴉雀無聲,帳外蟲鳴清晰可辨。

“殿下,請三思”,陳栗冰冷目光,似刀劍飛向景珩。

“下不為例”,景珩按住周信肩膀,迎著陳栗吐出四個字。

“景珩違抗聖意,觸犯軍紀,抗拒軍令,來人,拿下景珩!”

陳栗的話驚呆帳中眾人,其麾下將士愣了一瞬才抽出兵刃揮向景珩,景珩手下將領亦回過味來,立刻拔刀相向。

大帳內眾人頓時涇渭分明,箭拔弩張,刀劍相距不過寸許,鋒利邊刃閃著寒光,誰都未有退縮之意。

陳栗長籲一口氣,對景珩道:“殿下,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嗎?”

他轉身走向身後書架,在堆積如山的各種文書中翻出一黑色檀木盒,打開盒匣拿出裡麵黃燦燦錦布卷軸,緩緩走向景珩。

“殿下,你自己看罷”,陳栗看了一眼仍在對峙的兩撥人,把卷軸塞到景珩手中。

他亦想過和景珩相安無事,像拿下景豫那樣搏殺數月後順利剿滅明暉班師回朝,這個木盒他甚至都未特意收藏,以為它會如塵埃般漸漸歸於大地,無人知曉。

可景琮確實比他更了解景珩,想得更遠,做到了未雨綢繆,他其實不想走到這一步,周信若今日斬首這事就可以翻篇,可周信不死,景珩亦絲毫未意識到自己的問題。

明嫿就是景珩部下心中一根刺,不拔掉它,不僅景珩騎兵他自己的戰士都會因此事在戰場上束手束腳,最終全丟了性命。他再不拿出來,大夏都會因此女而亡。

景珩扯開卷軸,這是景琮的一道秘旨,在景珩因明嫿而違抗軍令、怠誤戰機或打擊士氣影響戰局時,陳栗可先斬後奏。

景珩垂下眼眸不發一語,將卷軸還原遞回陳栗。秘旨並未作偽,和幼時一樣他的哥哥深諳他的心思,哥哥不會明說讓他尷尬或窘迫,總是恰到好處不經意間指點幫助他,這份秘旨亦是如此,隻是這次是不經意間給他重擊,他幾乎暈厥。

字字珠玉句句泣血,景琮是真要他性命啊!過去一直堅定信任之人始終為之維護的世界倏地坍塌,幼時相互陪伴,少時相互鼓勵,成年後相互支持,景琮溫煦的笑,心疼的慰藉,嚴肅的訓斥……一幕幕浮現在腦海,他回憶不出景琮變臉冷淡模樣,他是何時開始對自己心冷,一點點積聚到要取自己性命?

坍塌的世界留下的不是殘垣斷壁,而是倏地消失後一片虛無,彌天亙地浩乎無際,他如一粒塵埃飄忽其間,無所重輕毫無意義。

渾身臟器似忽然消失,自己隻剩下一張皮囊留在這個世界,景珩魂魄飄出軀體,在大帳上空俯看著一具毫無知覺的軀殼,軀殼歪歪倒倒,宛若下一刻就會倒在地上,五感均失,沒有痛苦,隻有負重解脫後的輕鬆。

陳栗攥緊卷軸,對景珩道:“殿下,周信問斬,此事便過”。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