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裡,姬揚暗裡把嚴宮主喚來,給他看被冰封的那張紙人。
嚴方疾一直記得宮霧衝到他身後的那一拍掌,今日親眼得見那偌大冰塊裡被封住的纖薄紙人,臉色發青。
他這次明著是與同門眾人一起觀望金煙渦福運大陣,也奉了師祖命令密查瘟疫之事。
有這一枚紙人在,有關塗栩生的舊事似要被掀開。
“我們回穀以後細聊。”他收下那枚冰塊,將線索穩妥收好:“京中人多眼雜,不要打草驚蛇。”
宮霧覺得有理,同兩位長輩相繼告辭。
她和姬揚一起關上師父的門,隱約還能聽見師父在跟嚴宮主說話。
“師哥,你今天彆去樓上睡了。”
“你乾嘛?”
“我好怕!!”
嚴方疾在房間裡覺得好氣又好笑:“一百多歲的人了!一點長進都沒有,跟我兒子似的還怕鬼呢!”
“喂喂,這話離譜了啊!”
宮霧望向姬揚,後者比了個噓聲,同她一起往下榻處走。
星夜熾亮,清光灑得走廊裡也一片雪亮。
姬揚走在前麵,兩袖揚風身姿清逸,漸漸已有幾分仙氣。
宮霧跟著走了幾步,忽而停下腳步,看著他越走越遠。
她從前不大開竅,不明白師兄怎麼會被遞那些多的婚帖。
後來她自己因為不死的緣故也被遞了一回媒書,讓其他宮裡都開玩笑說,曇華宮應該改成桃花宮。
此刻,哪怕僅是看著他的背影,也好像是目送他步入星河深處。
脊骨如竹,側影似風,混進幾分人間的俊氣,看得她都一時怔然。
姬揚恰巧轉身,看見宮霧麵露失落,輕聲問道:“在想什麼?”
宮霧回過神,笑著搖搖頭,隻當自己是困了。
“我先前抓了幾隻螢火蟲,用蜜水喂著裝在絲囊裡。”她從袖中取出早已備好的小螢燈,遞到青年麵前:“夜裡螢火搖晃,興許能引來佳夢,讓你睡得更好。”
姬揚接過禮物垂眸細看,又再度望她。
“我很喜歡。”
宮霧笑著點點頭,同他道了聲晚安。
次日吉時,師門齊聚竹戲齋內雅室裡,一齊看著夥計們捧出兩方器匣,內裡裝著屬於師兄妹的天字法器。
雖然先前姬揚講過事情大概,花聽宵今日仍是很吃驚。
“你一個夥計,能做這麼個鋪子的主?!”
塗栩心輕咳一聲,把人拉到一邊。
“你沒發現嗎,其他夥計的骨齡都是上下幾十歲,就這個看著年輕的夥計能藏起靈息骨相,讓人看不出深淺來。”
“彆說有一百歲,怕是你我加起來都沒人家年紀大。”
花聽宵猛看幾眼,嘶了一聲。
“難怪這齋裡沒見著掌櫃——他不簡單!”
小夥計仍是笑吟吟地端茶倒水,和其他乾雜活兒的沒什麼區彆。
“還請兩位開匣一觀,看看加鑄的諸般新巧是否順手!”
杜韌哪裡還顧得上零嘴茶水,看得長聲感歎。
“這可是天字靈器!”
“曇華宮不僅有,而且一有就是兩把!”
放眼月火穀裡,上一個有天字靈器的還是老師祖!
宮霧看向麵前傘匣,伸手解開係繩時心臟砰砰直跳。
沒等她揭開蓋子,靈力便已經透過縫隙兩相交融,像是鳥兒扇起羽翼,小魚尋回長尾一般!
眼前鶴傘舊形不變,但點漆畫彩皆是由金筆細細描繪,靈玉被刻化作細細翎羽附在鶴翼上,眼睛的一點朱紅更是奪目。
所有的法符暗陣都被設計在不起眼處,傘骨傘架被二度加鑄,但仍舊輕盈趁手。
好似有霜霧縈繞一般,她展傘一揚,周身都變得清涼舒爽。
“比先前稍重一些,”夥計對這成品很是滿意:“但是姑娘若是多使幾天,一定能發覺不同之處。”
“每一根傘骨都被改成暗器,且可以由姑娘的靈氣數度擊發。”
“遇到遠敵,這傘能幫助姑娘施散法力,頂擋危險。”
“如果被近身刺殺,傘麵一旋既是護盾也是殺器,一旋能削開半頭牛!”
宮霧抱著靈傘用力一親,喜歡到說不出話。
它和她好像天生一體,靈力適配至極。
說完鶴傘,小夥計又看向姬揚,滿臉含著期待。
“貴客,您看看您的扇子。”
姬揚抬手開匣,紀開瞧著新鮮,大大咧咧地笑起來:“你們師兄妹還挺登對。”
“一個打傘,一個拂扇,約好了一起夏日偷涼呢?”
花聽宵踩了他一腳:“你姬揚師弟是無情道,亂揶揄啥。”
杜韌默默看過去。
真是羨慕曇華宮……感情好好哦。
姬揚並不反駁,他信手取出麒麟扇,當眾展開。
果真,每一處邊角和主骨都再度被精心淬靈,法咒隱文藏在扇間,將其斬殺破障的功力加強更多。
信手揮擺幾下,靈力會被穩準狠地擊出一道勁風,比先前還要更加趁手。
這法扇鑄成時已是天字品階,但魔界匠人連連稱讚人間京城竹戲齋淬靈的手藝,最後連那塊隕星石的邊角料也一並吩咐著讓姬揚轉交。
“請看,請看!”夥計把一霜一火兩把靈器並在一起,露出驕傲的笑容:“那包隕星殘片乃是絕佳材料,我給仔細吩咐過了,剛好做出這樣的效果來!”
霜鶴傘和麒麟扇本各有靈華,但兩把並在一塊兒時,都有熠熠星華閃爍其間。
便好像是鑄造的匠人信手取來繁星點點,灑在它們彼此身上。
“平時單把靈器其實也能瞧見星華,隻是痕跡很淺,白日裡幾乎看不見。”
夥計抱臂侃侃而談,自己都看得舍不得眨眼睛。
得虧他在兩位貴客臨走前攔了這年輕修士一把,得到同意以後如此淬靈鑄器,造出一對傳世珍寶。
“這兩把靈器靠在一起便能瞧見星河流光,從古至今就這麼一對兒!”
“你們將來若是能合力一擊,那景象想想都了不得,法力恐怕更會放大數倍,能有摧山之力!”
“彆說了,”花聽宵長歎一聲:“再說我口水都要出來了。”
“這也太好看了……”杜韌趴在旁邊細看邊沿的精細做工:“我要是想做一把這樣的法器,得花多少錢啊?”
小夥計伸出兩隻手比了個數:“這麼多。”
杜韌扭頭看向花聽宵:“師父!!!”
花聽宵抽走袖子:“彆看我!!我也想要!!”
小半個月裡,大夥兒一同逛遍京城,順帶敲定了元賢仙會的參會諸事。
前有抱樸府公然結交示好,後有緞紅坊熱情款待,月火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派最終被排入上席,能坐在上佳位置觀禮。
六月初一,長冊橫掛在緞紅坊門前,公開全部參與名單。
這次天南海北一共來了三十個門派,每個門派各出三人,便是九十人要替師門爭出個高下來!
早在半個月前,大小門派先後抵達京城,大部分都入駐緞紅坊特設的府苑裡,小部分自尋住處,早早開始互相觀望實力。
直到六月初一開冊這天,緞紅坊做東盛請夜宴,請三十仙門同飲一杯。
自午時起就有師尊弟子們陸續入坊拜座,被接引至大廷上中下處對應位置,期間各個老友舊交談笑不斷,借著方便再度籠絡關係。
月火穀一行人提前了半個小時赴宴,沒想到自己來得算晚,望著長燈彩街有些恍然。
山前山後四處可見不同道袍的修士流連觀景,偶爾也能瞧到穿著不同袈裟式樣的和尚們。
天下英傑彙聚於此,讓數百位道修多到好似凡人夜遊!
早在出發之前,嚴宮主再三確認諸多細節,還是很注重維護月火穀的形象。
小黑鸞魔氣淡淡,處於穩妥安排它在客棧房間的結界裡安睡一頓,不用隨身帶著。
其他人的穿著佩戴都被老爺子細細查過,確認既不逾越也不寒酸,連說話應答也提前過了話。
好在事情沒有他們預想的那樣複雜。
現場來了三十個仙門,大家也互相都不太認識,連打招呼都不太清楚輩分。
零零碎碎的小門小派自知是來陪襯的配菜,今年能混個前六十都算大吉大利,心態基本都很平穩。
而往屆六大派的弟子來得很多,去哪裡都大多是成群結隊,很好辨認。
抱樸府,知白觀,金煙渦,霸鯨樓,大無相寺,……
要說最出彩的,還得是緞紅坊裡的美貌女修。
無論修舞還是修樂,一眼便能望見她們身姿娉婷衣帶飄飄,姹紫嫣紅好似百花盛放。
一場宴會來得賓主儘歡,直到酒過三巡,緞紅坊主秦簇華再度出麵,對現場各位遙遙一禮。
“明日午時正刻便是群起爭先的時候,想必諸位也都準備已久了。”
“在此,我秦某得蒙諸派長老看重,與大家宣讀本屆的彩頭。”
“排名前十的各派,可得金煙渦《九華陣冊》秘本一套,抱樸府《大乘丹書》秘籍一套,大無相寺開光寶珠手串各一。”
這些獎勵已是市麵難求的好東西,但在場的上百人都按捺著心情,等她公開宣布更大的甜頭。
秦簇華看在眼裡,仍是笑盈盈地曼聲道:“而排名前五的各派,不僅可以獲得以上這些,還能另得南海鮫脂一斛,天山冰玉一鬥,夜鴆山瓊花一朵。”
話音未落,現場已經有許多人沉不住氣了。
——什麼?!居然連前五都有這樣好的寶貝?!
今年真是出手闊綽,估計這難度比先前幾屆還要刁鑽啊!
-2-
熱鬨議論裡,三位宮主坐在一塊兒,跟弟子們小聲嘀咕。
“咱們爭爭氣,”花聽宵振作道:“爭個前五,韌兒,這天山冰玉可是煉器的好材料!”
杜韌笑容有點僵:“您昨兒才跟我重在參與。”
“重在參與。”嚴宮主長聲道:“你們三個保重健康,彆跟我這徒兒似的,一不小心把功力給折了。”
紀開苦哈哈地笑了一聲,看得眼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