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血放儘之後,皇帝果真早早病愈如初,帶著軍馬殺得幾進幾出,很是振奮軍心。
天子尚且英武如此,士卒何以苟且在後!
這一次禦駕親征打得極為漂亮,直接把疆土都擴大許多,直接鎮得西北不敢再犯,連連遞出降書,以駿馬黃金相求議和。
懸壺劫命,就此渡通!
畫卷之外,知白觀的道修們正聚在一處,聚精會神地看自家弟子是如何通關。
他們的弟子扮作宮女混入宮闈深處,白天不斷熟悉深宮各處的作息往來,夜晚設法給小皇子托去夜夢,給他細細地講了許多明世大道。
道修們看得很是滿意。
這課講得真有幾分帝王之師那意思,簡明扼要精心編排,好,很好!
等了許久這一劫才被完滿度完,小皇子學得內容甚至遠超那陳仙人教習的粗淺書冊。
知白觀三弟子轉進第二劫裡,再度謀劃新身份的背景來路,一並想辦法偽裝著混入軍營。
還沒等他們按各自新身份混進軍營裡,場外又傳來驚呼聲。
“月火穀!月火穀了不得了!”
“又是他們?有完沒完了!”
知白觀老道修埋頭看靈冊裡的實時動向,聽見喧鬨聲時很是不耐。
“知道他們第一劫過得快,急什麼?還要四處同人嘚瑟一遍才肯滿意?”
“就不怕那幾個魯莽的急於求成,連第三劫的影子都沒瞧見便被畫卷扔了出來!”
“不是,師尊……”
老道修把靈冊交給旁人繼續看,吹胡子道:“又怎麼了?”
“月火穀……”弟子咬著手都沒法控製表情:“月火穀已經進第三劫了!”
偌大畫卷上,月火紋章下連亮兩金,第三點已經變成了綠色。
唯獨隻有他們這一派像是風馳電掣般就渡劫完畢,快到兩盞茶都沒喝完。
彆說知白觀,其他二十多個門派更是上下轟動。
我們自己人還卡在第一關裡沒想好對策呢,你們已經狂飆到第三劫去了??
怎麼著你們的弟子已經成仙了不成??
除此之外,更多人也在震動於另一件事。
——月火穀是哪兒來的?南邊北邊?真有這麼厲害嗎??
如果這麼厲害,怎麼從前壓根沒聽說過啊!!
當事四人佯裝在看靈冊,遇到過來搭話攀談的人也強笑幾聲。
花聽宵壓著聲音道:“早知道我就叮囑他們,不要太張揚,拿個第五就行!!”
塗栩心也有點緊張:“師哥,這已經是第十幾個來跟咱們搭訕的了,回頭不會出事吧。”
嚴方疾不以為然:“都把胸膛挺起來!咱們行得正坐得端!乾嘛這麼小心翼翼的!”
這時候大宮主再說話,頗有幾分風輕雲淡的炫耀。
“無敵怎麼了?不允許咱們的弟子出手無敵嗎。”
“拿第一就拿第一,那可是我閨女,就是這麼厲害。”
花聽宵強灌了一杯茶,陷入沉思之中。
能把救人搞得跟殺人一樣,曇華宮到底是怎麼教的……
第一劫和第二劫的計策,即便是他提前透露給其他幾派,人家估計也以為是在胡鬨!
塗栩心在樂嗬嗬吃糕餅,被師哥拿胳膊戳了一下。
“你現在心裡在想什麼?”
“我在想……”塗栩心實話實說:“這要是拿了前三名,獎品該怎麼分。”
“萬一真把第一名拿下來,咱們送霧霧坐享那福運大陣,會不會太打眼了一點?”
“你也讓人省點心吧!!”
一聽見福運大陣,紀開屁顛屁顛湊過來。
“寂清師尊,萬一承您吉言真成了,霧霧開珍奇秘境時能不能帶上我一個?”
“我這輩子沒啥出息,能見一回珍奇也值了!!”
花聽宵本來還在指指點點試圖讓師弟穩重點,強行改了口風:“那,那也帶我一個,好東西太多了我隨手幫你們端著點。”
塗栩心捧著臉已經開始暢想了。
“真好啊——真好!”
幻卷之內,宮霧手捧靈冊,看著麵前的場景隱隱有些頭疼。
“怎麼又是軍營!!”
“雲鈞帝的一輩子,那就是戎馬一生,南征北戰。”杜韌閒閒道:“他父皇在位時兵力太弱,丟了不少城池不說,還被另外兩國壓著做小,可憋屈了。”
“要不然天上神仙也不會派陳老下市臨凡,助他一並山河,成就霸業啊。”
眼前第三幅圖,名喚《千軍度生》。
這一場戰役極其慘烈,史稱循水之戰。
三軍廝殺於中原地界要爭下最緊要的一塊腹地,為此都出動了十餘萬的兵馬。
而這時候禦駕親征的皇帝,已經時年四十歲了。
他人生的四大劫,有兩劫都在戰場之上,是在搏命換江山。
三國各有武將,也各有驍勇善戰的弓手劍客,能在這其中留個全屍都很是不易。
能在千軍萬馬之中破敵而出,真得有幾分殺神的狠本事。
此時此刻,他們三人站在山丘之上,遙遙能望見江河草野處的三分天下。
雲國,燕國,趙國,此刻都已陸續部署於此,再過十幾日戰事便會一觸即發。
宮霧有些滄桑:“當神仙要操心的事兒真多啊。”
“那你是沒碰見求子心切的,”杜韌跟著歎氣:“不對,第四劫咱們好像還要管皇上跟誰生孩子。”
碰到這麼麻煩的事情,能不能熬過去都是個問題。
他們得保住這皇帝的腦袋,設法讓他能在三軍混戰裡拚到最後,不被哪裡來的冷箭一發射中要害。
……這確實有點難。
宮霧看著尚未開始的戰場都覺得頭大,轉身道:“那位仙尊前輩是怎麼做的?”
“跟上一劫差不多。”杜韌道:“他設法混成了親近猛將,一路護駕了幾十年,到今年算是最後一著,打贏了就功德圓滿,再也不用管皇上打仗的事兒了。”
故事轉到民間門,則是另外一個版本。
說是雲鈞帝麾下巧得醫將,在大漠深處與他結為忘年之交。
那醫將文能診脈除奇毒,武能上馬定乾坤,青史留名好不威風!
姬揚示意她們先在這看靈冊,自己飄然而去勘察情況,把三大軍營內外都熟悉了個遍。
接著這段時間門,宮霧把靈冊後半篇全看完了,有些訝然。
“謔,最後一劫居然是桃花劫,這帝君居然看上了賢臣的發妻!”
“我也想去瞧那段熱鬨,聽說那芙蕖夫人可美了,”杜韌悄咪咪地跟她八卦,又覺得可惜:“但是咱眼前這個也太難了,搞不好就隻能止步於此。”
說話功夫裡,姬揚已拂袖過來,神色微凝。
宮霧察覺不對勁,上前過去迎他。
“師兄?”
“如果我沒猜錯,”青年低聲道:“這劫欲求最穩,便是陳老的法子。”
“但欲求最速,可能就隻有一個選擇……”
宮霧有所察覺,不自覺地屏住呼吸。
而青年的後半句話,和她想的一模一樣。
“殺了兩國帥將,取而代之。”
-3-
三國廝殺,如何能保證其中一國的元帥性命無虞?
——那隻能讓其他兩國拚命相爭,留出空隙來供他漁翁得利。
姬揚去三處軍營裡各自晃了一圈,確認雲國的道師設防嚴密,也給這帝君早早設下諸多屏障。
他們為了這靈冊穩定不排斥,不能讓雲國皇帝察覺到自己在被隱秘力量庇護扶持。
但是,其他兩國就不在規則範圍裡了。
“從規矩來看,我們不光要讓雲鈞帝贏了這場大戰,還得讓他感覺是憑自己贏的。”
宮霧啃了口野梨,指腹劃過靈冊的一行文字。
“咱們如果是點一把邪火把其他兩軍統統燒死了,雲鈞帝也會察覺到事情有異,畫卷便可能把咱們都吐出去。”
要放水,還得有誠意的放水。
“那便隻能依照你師兄的意思了。”杜韌凝神道:“我還可以悄悄在他們飲水吃食裡下藥,但不能下得太明顯。”
不然雲國士兵殺將出去,瞧見其他兩國都已經被藥的東倒西歪,絕對會傳出什麼詭異謠言。
姬揚正欲定策,一眼看見宮霧麵露難色,問道:“小霧在擔心什麼?”
宮霧搖一搖頭。
“是我多了些慈悲,不忍心殺人。”
她修得輪回道後,數生數死多次,自己漸漸也能看慣生死。
可讓她救人容易,讓她殺人……還是有些不忍心。
燕趙兩國本是宮霧出生前幾百年的存在,是史書裡不輕不重的幾行字。
舊朝風雨,因她多出許多血跡,她還是會猶豫。
杜韌反而很是爽快。
“那你幫我們望風,我去殺。”
宮霧怔了下:“師姐?”
“多大點事。”杜韌利落道:“你年紀小沒經曆過,我明白。”
姬揚原本已準備動手,聽她如實以告,許久不語。
杜韌又道:“咱們連過兩關,時間門比旁人充裕數倍,要不再慢慢想想,興許有彆的法子?”
她想到那幾個雲國道師的存在,心存僥幸道:“那麼厲害的道修給帝君重重設防,說不定帝君早就能避開刀劍,安穩無恙了呢?”
宮霧愧疚道:“我不該猶豫這些。”
“還有辦法。”姬揚忽然道:“你慢慢吃完這個梨子,我們不著急。”
宮霧一時怔住:“真的嗎?”
姬揚給她擦淨另一隻野梨,放在她的手邊。
“我們去織夢。”
用幻夢引誘燕趙兩軍拚命廝殺,各行其是。
而不是勉強她混入軍營深處,一刀一刀親手一路殺掉陌生麵孔的那些人。
杜韌一聽見織夢兩字,露出憂慮神色。
“織夢這事……太難了,我好像幫不到你們。”
像她這樣境界的弟子,能憑修為抵擋住旁人的幻夢迷惑都很是不易,不敢幻想這樣高深的道術。
她翻開藥囊查驗半刻,不確定道:“但我可以配些助眠深睡的香粉,讓你們的夢侵入更快些。”
織夢,最次也要瑤光境弟子才能達成。
但能做到,不代表能做好。
做出幻夢已是不易,還要編織出如此許多夢散布兩軍,不知道要消耗多少靈力。
姬揚和宮霧雖然都已步入開陽境界,但到底都流落師門外許久,沒有來得及修煉更進一步的心法內功。
嚴格來說,殺人比織夢要簡單太多。
宮霧自覺誤事,已是連連道歉。
“我不該說這樣的話,就按原策來吧。”
姬揚望向她,此刻才露出淡笑。
“你殺了不想殺的人,便會渾然不覺地沾染魔氣,一點點一步步地被引誘去更深處。”
“我是你師兄,該有基本的分寸。”
“溯舟說得對,就這麼辦吧。”杜韌捧了小藥爐出來:“咱們這就開始!”
姬揚尋了處僻靜地方坐下,喚宮霧坐在自己身後。
“我先自行運功結印,柳風來看顧我的心神。”
“如果靈氣不夠……還得委屈師妹分我些許。”
“那是自然!”宮霧內疚道:“我的靈力都給你都是應該的。”
姬揚不再駁她,已開始凝神運功。
他雙手結出多重法印,催動靈力循法而出,變幻成熒光般的數個夢境。
這些夢境好似蒲公英的細細絨丁,在一點點的發出光芒。
每一個夢都需要注入充沛靈念,如同片刻裡寫下數個真實細膩的記憶。
所有的幻夢都在把趙燕兩國牽連在一起。
讓一國敵將夢見自己直取另一國國君的首級,讓一國士兵夢見自己一箭把敵軍將帥射下戰馬。
在夢裡書寫春閨愁怨,寫醉酒後如同神助,寫許多的妄念與賭欲。
他本是無情人,編織這些時卻好像信手拈來,早已看慣。
從晌午至黃昏,從黃昏至深夜,姬揚靜靜打坐了近六個時辰,宮霧寸步不離地守在他的身後,時刻照看著他的心神。
凡有瘴氣魔霧試探著靠近,都會被她一並驅散,不容觸碰半分。
她護著他的那顆清明道心,絕不肯讓半點塵埃落上去。
星河乍顯,光華點亮了半幕沉夜。
寂靜裡,姬揚身側已有成百上千的無數幻夢,如螢火般圍繞在他們身側。
“小霧。”他輕喚了一聲。
“我在。”
“委屈你借我幾成靈力。”姬揚疲倦道:“還有小半,我想穩妥一些。”
無數幻夢傾灑而下,會籠罩在兩軍中帳大營各處。
他僅僅一眼便記得所有軍部的分布位置,更是因此製作的詳略得當,全都有所對應。
宮霧毫不猶豫地雙手結印,而後把掌心按在他的後背上,極為慷慨的讓奔騰靈海流淌而去。
自那一刹起,他們靈識相通。
如同江海相會,如同霜雪交纏。
她驀然抬眸,靈力奔流間門被他溫柔引導,然後融納並吞更深。
經筋脈,過肺腑,度周天,環行酣暢。
最終變成一個又一個夢,環繞在他們的鬢側發間門。
是年少恣意的幻想,是嬌妻紅妝的癡纏,是功名得望,是美酒醉意。
讓人無心戀戰,讓人恍然如醉。
便是自夢裡醒了,也未必再肯決心戀戰。
她的靈識被席卷更深,如同被他牽引裹挾著帶去更遠處。
以至於不自覺間門呼吸急促,幾乎要被這些幻夢一並卷走。
師兄,你真的是無情道嗎?
怎麼你會這麼通曉這些……人間門的心欲?
“換氣。”姬揚垂眸輕聲道:“小霧,你呼吸亂了。”
她耳朵尖發紅,強提起精神理順呼吸。
可神念緊接著就被對方江流般的浩然靈氣席卷而走。
像在漩渦裡打轉,像被擁抱到胸膛最深處。
明明師兄隻借走了她的三分靈息,卻像是把她整個人都抱進幻夢裡,臉頰也再度燙得不像話。
“師兄……”宮霧窘迫道:“你怎麼,這麼擅長織羅這些念頭。”
她並沒有看見太露骨的畫麵,甚至連皮肉都沒瞧見什麼。
可偏偏被席卷的心神不寧,無法清淨。
姬揚仍垂著眼,任由螢火般的無數夢境在身側綻開。
他輕笑一聲,似在自嘲。
“心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