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霧聽到這回答,被觸動又有些恍然。
她從前試過的那一次,考驗遲遲不來,最後心魔是深夜裡的昏沉睡意,師父安慰說心裡乾淨是這樣。
師兄以前也提過自己經曆的許多考驗,如同說書人般像是提前經曆無數幻象。
一入無情,不得回頭。
他在幻境裡親眼目睹過父母被殺,親身經曆過金榜題名,甚至化身成了銷金窟裡的富貴少爺,一切都真切蠱惑著他陷進去。
陷入恨意,陷入權欲,不要再醒過來。
這些年的考驗裡,隻有幻海的那一次讓他在幻覺裡足足停留了半年光景。
但秘境半年,不過是人間的兩個時辰。
他停留了很久,以初生嬰兒的身份度過從未感受過的童年時刻,許久才去按下那枚柳葉。
“有時候會覺得羨慕,”她失笑道:“也會為你擔心。”
“不過師兄一直那麼冷靜自持,再厲害的心魔也沒法撼動多少。”
杜韌聽得感慨,直接代入了自己。
“我要是修煉的時候來二三十個美男繞著我跳舞,我未必能把持住。”
宮霧被熱茶嗆到:“真的嗎?”
“我年輕氣盛,血氣方剛,還能有假?”杜韌擺擺手:“可惜醫修閉關機會少,天天跑去抓藥看病哪忙得過來。”
閒話一敘,給皇帝施加幻境的任務擺在麵前。
一個夢隻用模糊感受,外加些許片段畫麵。
一段幻境需要勾勒出場景人物,每個人物還要各有性格,難度截然不同。
最難造出的便是姬揚曾親曆過的那場幻海,整個世界都似真似假,每個人都有獨立的生活往來,和現世全無區彆。
“我來編織場景,你們分一下角色。”
“誒?”杜韌反應過來:“也對,為了讓那個皇帝相信,咱們還得真著來。”
“那我演芙蕖夫人,姬師弟演那個丞相,師妹隨意挑個後宮妃子,假裝命緣裡其實嫁給了那丞相就好。”
“你要小心安全啊……”宮霧拉著她:“萬一那皇上要親你怎麼辦?”
“咱們都把他騙進幻境裡了,還怕這個?”杜韌笑起來:“我隨袖一揚就是迷香,小霧放心。”
僅僅是那皇帝長居的暖閣正宮裡有道師的嚴密防守,他自己要微服出巡誰管得住?
到時候,同一處宮殿,同一條岔路,陣法一落暗換了出處,帝君也就入了幻境,如同轉世體驗了一場無比真實的人生。
說乾就乾,宮霧和杜韌按著靈冊指引找到皇帝常居偏殿的狹道,把旁側的柳樹改成幻境的入口。
等他掠過這棵樹,再踏入的便是另一重世界了。
杜韌特意去了一趟丞相府,比照著芙蕖夫人的釵鬟笑容變幻了身形,登時顯得端莊溫淑,很是和藹可親。
宮霧則飛去三宮六院裡轉了一圈,挑了個並不算受寵的陳才人,按著她的打扮換了模樣。
不出多時,姬揚同樣扮成丞相形貌,連衣袍也選了與宮霧相似的配色。
“都準備好了嗎?”杜韌確認著策略:“我就當他的妃子,笑吟吟說幾句話,按著規矩退下去。”
“然後你婚後上殿謝恩,感激皇帝賜下了大好姻緣。”
姬揚手執朱筆在暗處畫下陣符,添補幾筆道:“這裡布些迷香,讓他入神些。”
“好,這就來。”
皇帝會順路去他府上,親眼看見他們夫妻琴瑟和睦,恩愛有加。
也就該明白,症結到底是在哪裡了。
更漏一響,雲衿羲在玉輦上醒來,單手支著額頭道:“幾時了?”
“回稟萬歲爺,未時兩刻。”
紗簾外柳枝拂過,迎麵是清涼的風。
“眼前便是暖閣了,”掌事太監忙不迭賠笑:“淑妃娘娘在等您呢,似是一個時辰前就來了。”
雲衿羲皺眉不快:“朕未宣她,倒是知道來湊趣。”
禦駕一停,他漫步踏入偏殿內。
還未跨過門扉,已有熟悉的溫軟笑聲道:“臣妾接駕來遲,還望恕罪。”
雲衿羲猛一抬頭,像是以為自己聽錯了。
他麵前作淑妃打扮的,竟然是丞相府裡的芙蕖夫人!
那女人忽然變得和後宮所有妃嬪都無甚區彆,笑得恭敬溫和,望他時眼睛裡有止不住的欣喜。
是夢,必然是夢。
他後退一步,內心並未湧起思念成狂後應有的驚喜,反而還有幾分被冒犯的怒意。
芙蕖夫人穿著宮妃的正服,談吐樣貌和從前都並無區彆。
可他就是覺得如鯁在喉,像是發現自己最偏愛的一朵夏花,在深宮裡也倏然黯淡了姿色。
不,不,哪裡有問題?不該這樣,她不該出現在這裡!
芙蕖夫人迎他進入殿內,端來他一向愛喝的茶,還含笑閒聊幾句。
雲衿羲始終目光緊緊盯著她,以至於讓女人都掩唇而笑:“陛下可是太久沒見到臣妾,今兒都生分了?”
他根本沒有碰那盞茶,隻覺得疏遠怪離。
好在太監的稟報為他解了圍,讓他終於不用與她再如此近的相處。
“陛下!張丞相前來謝恩!”
雲衿羲抿唇點點頭,身側女人識趣告退,終於還了一片清淨。
在等丞相進來的一刻時間裡,他心亂如麻地不斷想著。
自己遠遠望著她的時候,分明心跳的那樣快,哪怕一年才能說上一句話,也顯得那樣熾熱。
可距離倏然一拉近,怎麼會……怎麼會生出難掩的厭惡來?
她,她明明不同於後宮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