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霧第一次看見登仙階,還是坐車路過段秦關,胡豐玉邀她下車一觀。
在山巔上,茂密杏林裡,她一眼便能穿越長空,望見天際儘頭的熠熠華光。
如日月朗照,似綴玉融金,在世界的最北段,有天階傾斜向上。
那是凡人前往天界的唯一正路,如果能登臨三十六重天,便能夠得到正式冊封記述,蛻變為仙。
僅僅是遙遠瞥見,都令人心潮澎湃,有說不儘的感慨向往。
宮霧沒有想過他們會這麼快便飛身而去,並且踏上成仙的那一步。
她總覺得還早,自己還太過年輕,何況按原本的資質,就算師兄師父相繼飛升了,她可能也會苦等數百年,大概率也熬不了那麼久就老去了。
先前闞寄玄見宮霧去意已決,便跟身旁人都交代了這件事。
月火穀為數不多的兩位仙人會陪她一起前去,而闞寄玄則會留在台階下,目送她一步步走向灰飛煙滅。
這十年裡,嚴方疾已升入玉衡境,再修行一兩百年便有望飛升。
他沒想過小霧會因這個原因,如此決絕地走向那條路。
好處自然是明麵上的。
十幾歲便躍然升仙,這恐怕是曆史裡從未有過的一筆。
她比常人擁有更廣闊暢快的靈力,更多上天入地的本事,可也見過更多次生死。
如同把璞玉琢成環佩,要被刀割水磨千百遍,才能蛻變出最終的模樣。
最終,他們留花聽宵主理穀中瑣事,老仙祖、塗栩心和嚴方疾一同陪著前去。
離北方越近,那澄金色的輪廓就越發清晰。
在規避死劫時,宮霧一直躲在轎子裡進了狐狸洞,從未見過虹陵的外在樣子。
直至如今靠近了,她才被無聲震撼,呼吸停了小半刻。
聽虹陵的名字,像是孤寂莊嚴的群山,內有陵墓法廟數百處。
但第一眼望去,那裡滿是山花緋色,淺杏粉桃開得漫山遍野,像是輕盈穠豔的雲霞落在人間。
“原來……虹陵這麼漂亮?”
她見過的山多是翠色,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桃緋一片。
“胡豐玉那性子,哪裡喜歡寂寞。”塗栩心小聲道:“就算先前不是這樣,安排著他的子子孫孫多種些花啊果的,早晚也就變成這樣了。”
老仙祖不讚成地看了他一眼。
“胡前輩,是胡前輩。”塗栩心連忙更正。
幾人行至千重雲階前,見最後一階不高不低,大概在凡人頭頂的位置。
而雲階以下是大片青碧荒野,被修道人開辟填路後修成圓庭,還搭設了棚頂供人避雨。
雖然他們是隨意擇了個吉日前來虹陵,但這圓庭裡坐著十幾位苦修道人,並不看來人是誰,閉著眼喃喃念經。
“早一百年前,我過來遊曆的時候就見到過這兒有人。”塗栩心跟宮霧解釋:“修道辛苦漫長,要戒貪嗔,斷俗
欲,純淨心境,深悟經法,常人耐性無法久候,便有些結伴過來,看著這雲階相互勉勵,如同望梅止渴。”
宮霧恰好隨身帶了些銀兩,放到這些麻衣道人的身側,輕聲祝好。
誰都缺一個盼頭。
有的人盼著長生不老,有人盼著綬官成神。
她隻盼闔家團圓,能與愛的每個人一直在一起。
至於姬揚的無情道,又或者是未來的許多不如意,不得已,她都已經平靜地接受,不會強求。
“你還是來了。”她身後有個低沉的聲音道。
胡豐玉變作人群,仍是紅發披肩,狐裘傍身。
宮霧點點頭。
“你就這麼喜歡他?”胡豐玉對她並無彆的情意,但見宮霧執意踏仙階,還是問了一句:“姬揚是無情中人,過去也把你當親妹看待,你怎麼就肯為他做到這般地步?”
塗栩心抿唇不言,微微歎氣。
宮霧看向胡豐玉,搖一搖頭。
“我不用解釋給你聽。”
因為,他會為了我孤守幽獄一世。我要救他出來。
因為,他在我還不通術法的時候,待我勝過身邊所有人。
因為師父閉關的那幾年,隻有我和他相依為命。
因為他救過我許多次,且在黑夜裡引著我一直往前走。
她腦海裡湧現出許多個念頭,最後鼻尖發酸,笑著什麼都不說了。
“吉時到了。”嚴方疾望著她:“閨女,走吧。”
他站在闞寄玄的身旁,道:“爹爹站在這裡,一直看著你。”
闞寄玄招一招手:“你乾娘也在。”
宮霧噗嗤一笑,隨師祖師父一起上了第一方台階。
此刻才有苦修道人睜開眼睛,麵露詫異。
虹陵常有散仙來往,可——可怎麼會有未得道的小姑娘敢裸走天階!
她不要命了?!那兩個仙人難道能護住她?!
雖然世人名喚此為千重雲階,宮霧輕輕踩上去,發現這是一重光。
她的肉身當然無法站在光痕之上,但法身已能輕巧踏穩。
“這一階,開陽境之後便能踩了。”塗栩心笑道:“我入了開陽境之後,好幾年沒事過來踩一踩。”
昊乘子歎氣:“你能活著也是福大。”
兩人牽著她的手,繼續往上走。
第二階,需要有玉衡境的修為。
自第三階再往上走,便開始消耗她的靈力修為了。
尋常修道者走到第三階,便已經知道自己資質不足,撐不起這渡劫般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