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東青歎了口氣,臉上卻沒有多少沮喪失望。
“可世間的事並不能如我所願,我希望自己是個男孩子,能接過父親的獵弓,征服那片山林,可我卻是個女孩,我的出生還害死了母親。
我希望父親能好好活著,可他還是在我的麵前被打死。
我希望我能拯救,幫助一些人,可時常是自身難保。”
“這不是你的錯。”任七忽然說道。
海東青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帶著些驚訝,似乎從未想過這個冷冰冰的劍客,有一天也會為自己說話。
“我當然知道,這不是我的錯,可一個人不犯錯,便不會受到任何磨難和懲罰嗎?
一個農民隻是老老實實種地,一年裡九個月埋頭在地裡,剩下的三個月便是打零工,從出生以來,沒吃過一頓飽飯,以至於到後來已習慣了饑餓,並不知道什麼是溫飽。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樸實憨厚,並不敢有什麼奢求的一個人,土匪會打劫他,士兵會殺了他,天災,饑荒,所有的所有都在摧殘他,奪取他的一切,叫他顛沛流離,半生痛苦。
他犯了什麼錯,他什麼錯都沒犯的,不照樣受到了懲罰嗎?”
“這是命數。”
劉半仙咬牙切齒:“這是該死的命運,個人的時運,家族的興衰,國家的運勢,組合在一起,便是一個人的命,就是一堆人的運。
命運,這世上的囚籠,牢固而又狹窄,叫我們透不過氣來!”
海東青雙手緊握著劉半仙的手掌,溫柔道:“你,你和尹秀他們在做的事情,不就是試圖扭轉,改變這一命運嗎?將所有人那痛苦,悲哀的命運徹底粉碎嗎?
如今,就讓我來為你們出一些力,做一些貢獻,或者說,做尹秀踏腳的石頭,做為你們開路的先鋒。”
海東青鬆開一隻手,將頭頂那頂破獸皮帽掀掉,任由瀑布一般的黑發垂到肩上。
“劉半仙,如果是你的話,你有辦法的對吧,叫我重新變作太白神君。”
“那樣你會徹底消失的,海東青。”
劉半仙的手發冷,發僵,即便海東青正試圖用體溫溫暖他,劉半仙仍覺得手裡發冷,胸口喘不過氣來,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天魂與人魂,地魂不一樣的,在人死後,天魂是要回歸天上去的,它是三魂之中唯一沒有自我意識的。
你要是放棄了海東青的身份,變成了太白神君,你的所有記憶,關於我們的事情,甚至你作為海東青的存在本身,都會消失的。
你將完全被太白神君所取代,世上不會有你這樣一個人了,甚至你也不會有轉世投胎的機會,你會徹底消失,無影無蹤的。”
“不會的,我不會消失的。”
海東青笑笑,看看劉半仙,又看看任七。
“我記得有一本武俠裡說過,一個人的徹底死亡,便是所有人都將他遺忘了的時候。
你們不會遺忘我對吧?因為你們不是那樣薄情寡義的人,我也不是一個寡淡到留不下任何痕跡的庸才,不是嗎?
隻要你們還記著我,我便不會消失,而是繼續存在著。”
“我會,我當然會記得的,我又不是真的像嘴上講的那樣無情無義。”
劉半仙眼淚鼻涕直流,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的動情,即便祖宅被債主收走的時候,他也未掉過一滴眼淚。
任七則是一言不發,依舊冷著臉,隻是手握在劍柄上,將手裡的劍捏的發出聲響。
“這不就夠了嗎?”
海東青微笑。
“這也算是我接受了自己的命運,我放棄了抗爭,以此換來你們,尹秀和馬小玉抗爭的機會,不也是很好嗎?
說起來這大概就是我的因果,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因為我生來就是長白的香火,不是嗎?
說起來這時候我才明白過來,香火是什麼意思,那就是叫死灰複燃,讓火焰重生的那個火星子,那個火點。
日已西斜,然篝火未生。
長白群山已在黑暗中沉寂太久了,像一堆堆在暗室裡,濕透了的柴火,是時候將它重新點燃,使它照亮這無明的夜晚了。”
“日已西斜,然篝火未生。”
劉半仙將這句話重複了一遍,已從剛才的話語中明白了海東青的決心。
他知道,這時候自己該做的就是幫助海東青達成這個願望而已,這是拯救尹秀和馬小玉,拯救他們自己,甚至是拯救這個天下,還有海東青的最後辦法。
“太丁和奎青山,他們是帶來毀滅的惡鬼,而海東青,你是使萬物獲得新生,開辟嶄新道路的使者。”
劉半仙從地上爬了起來,拍了拍屁股,然而褲子上的泥漿隻是變換了位置,並未落下。
他轉過頭去看了一眼任七。
任七臉色平淡如冰,然而眼裡卻已有熊熊燃燒的火焰,蓄勢待發,好像一頭在林中潛伏已久,餓了許久,等待著獵物出現的猛虎。
“高手哥,借你的血用用?”劉半仙問道。
“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不多眨一下眼睛。”
任七將劍推出翹,紅色的劍身上滿是淩冽寒光。
“那倒不至於,你的命先留著,還有彆的用途呢。”
頓了頓,劉半仙鄭重道:“海東青要先走了,而我們,要活下去,幫她把剩下的事情做完,把未走完的路走完。”
海東青微笑:“你們比我更辛苦。”
“都一樣的。”
劉半仙衝她點點頭,“再見。”
“再見。”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歸位!”
任七利劍出鞘,一抹血液從手腕上噴濺而出。
劉半仙將指頭點在海東青的額頭。
冰原上,無比熟悉的夢中,海東青再次落入那萬年的寒潭之中,那看不清麵容的白衣女人衝她張開雙手。
這一次,海東青沒有抗拒,她也衝那女人張開雙臂。
粼粼波光之中,海東青這一次終於看清了那女人的臉。
原來那女人,長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臉,眼睛,鼻子,嘴唇,一模一樣。
海東青時常聽自己的父親說過,海東青的臉,與她的母親並沒有什麼差彆。
一想到這裡,海東青臉上滿是笑容,一種喜悅的,久彆重逢的愉快和平靜在這冰湖之中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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