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四章 嘻哈盛景(下)(1 / 2)

這場雲譎波詭,險象環生,無比血腥卻又無比誘人的嘻哈大逃殺裡,阿姆是絕對的異類。

為自己打出一番名號之前,不管出現在哪裡,他都會引來充滿抵觸的側目,以及毫不掩飾敵意的竊竊私語。

原因無他,隻因為這位名叫馬歇爾-布魯斯-馬瑟斯三世的青澀少年,是個白人。

單就美國社會而言,在絕大多數領域內,白人通常擁有淩駕於其他族裔之上的優勢。他們是主流社會的絕對核心,是創建合眾國的原始股東,是占據財富命脈和話語權的統治者。寫進獨立宣言裡的“人皆生而平等”,其實真正指代的對象,僅限於那些來自歐洲大陸的高加索移民而已。

在這個以擴張和征服為己任的國度,白人,即是天命昭昭的婆羅門。

但高加索人種的絕對壟斷地位,在說唱行業內卻完全不存在,甚至可以說,這片亞文化空間裡擁有的,是一種截然相反的生態。

以非洲裔美國人社群為核心,向其他有色人種逐漸逸散的生態。

1970年代在紐約萌芽的所謂“Hip-Hop”,本身就是一塊誕生於多元文化的結晶。準確的說,是非裔美國人與英屬加勒比地區的音樂傳統,以及非裔美國人與拉丁美洲的舞蹈傳統之間的融合。因此,從本質上來講,嘻哈文化本身,就是生活在美國大都會的黑人以及棕色人種群體,用以表達不滿和抗爭的發聲工具。通過押韻易記的歌詞,和節奏強烈的鼓點,來抨擊和批判在美國底層社會肆虐的係統性種族主義、製度性群體貧困,以及故意放任的警察暴行。

說唱音樂這種天然的反主流傾向,導致阿姆在進入這個行業時,收到的全是充斥著懷疑的眼神。嘻哈文化的擁躉們擔心這個白人小子是大型唱片公司派來牟利的一顆棋子,是亞文化的侵入者,是一個想要從黑人的藝術形式中獲利,但卻根本不尊重其文化根源的生意人——不怪非裔美國人群體有這樣的反應,畢竟,從有黑人音樂開始,白人就沒有停止過對這些資源的搬運和剽竊。

所謂的搖滾樂之王埃爾維斯-普雷斯利,他的皚皚豐碑,恰是建立在無數黑人音樂創作者的屍骨之上,少部分像B.一樣著名的,以及絕大部分掩埋在曆史的長河裡默默無聞的。

所以,患上創傷後應激綜合征的黑人社群,順理成章地想要將阿姆拒之門外,卻忘記了這個來自底特律的孩子,除了膚色之外,與那些高懸天邊的音樂產業巨擘毫無瓜葛。

1972年10月17日出生於密蘇裡州聖約瑟夫的馬歇爾-布魯斯-馬瑟斯三世,一歲半以前就被父親拋棄,由母親黛比一人勉力撫養。整個童年,馬歇爾都在聖約瑟夫、薩凡納、堪薩斯城、沃倫和羅斯維爾等數個城市和州界之間來回穿梭,很少在某處地方定居超過一兩年。直到十二歲時,他們才在底特律穩定下來,落葉生根。

青少年時期的大部分時光裡,他便住在這一條叫八英裡的街道上。這是一個屬於工人階級,特彆是黑人工人階級的底特律社群。馬歇爾與他的母親黛比,是這個社區裡,僅有的三個白人家庭之一。在這裡,馬歇爾不受歡迎、不被接納,遊蕩在街頭的黑人小混混們,幾乎是見他一次就打他一次。對於像他這樣的“白色垃圾”來說,既無法擠進高加索人種的主流社會,也沒辦法在非洲裔的亞文化空間裡得到認可。

他是真正徘徊在每個階層、每個種族、每個聚落邊緣的被放逐者,而這樣的經曆,也使他對同樣以“被放逐者”身份存在的嘻哈音樂,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他不需要挖空心思去尋找素材,每一筆對日常生活的描寫,都是朝冰冷現實射出的子彈。

.A.因此而名垂青史,2Pac因此而永垂不朽,與他們不儘相同,卻又殊途同歸的Eminem,亦是如此。

其他人用說唱證明自己存在的價值,而上述提到的這些人,隻是想要通過說唱,證明自己存在。

懷揣著這樣真摯的初心,14歲的馬歇爾開始與高中好友邁克-魯比一起嘗試說唱。他們采用了“Manix”和“M&M”兩個組合名,最後逐漸演變成“Eminem”。他們會偷偷溜進其他的高中,在學校食堂裡展開Freestyle對決,也會不顧家長的反對,晚間前往西七英裡街的Hip-Hop?Shop——底特律說唱圈的原爆點——與來自五大湖的各路好手在Open?Mic上一較高下。

雖然很多觀眾一開始覺得,這個在聚光下白得發亮的小孩子,隻不過是正經battle裡的一味詼諧調劑,但很快,埃米納姆便證明了他不是一個試圖盜用這一音樂流派的局外人。複雜的文字遊戲與押韻結構、自傳式的敘事能力、真實的情感和脆弱性、犀利且幽默的社會批判、極富動態的表達方式,當然,還有壓迫感十足的侵略性和攻擊性,集各種說唱能力於一身的埃米納姆,得到了底特律地下說唱圈的認可。

在五大湖區域聲名鵲起的他,引起了底特律本地著名製作組合巴斯兄弟的注意。1995年,埃米納姆與巴斯兄弟簽下合約,並於次年通過兩人創立的獨立廠牌Web?Entertainment,發布了個人首張錄音室專輯《Infinite》。

初出茅廬的埃米納姆,過於渴望在主流市場獲得成功,成為一位真正登堂入室的嘻哈明星,以至於他將“電台友好度”放在了專輯製作要素的首位。埃米納姆試圖讓自己聽起來更像Nas和AZ,想要以此等噱頭,擠進底特律本地的商業電台。

發心不純,加上本就處於藝術創作的摸索錘煉階段,《Infinite》在商業上的慘敗是可以預見的。巴斯兄弟為埃米納姆壓製了上千張CD,結果最後隻賣出了七十來張,包括WJLB在內的底特律商業音樂電台,也無情地將這張專輯拒之門外。

嘲笑他的聲音,在八英裡的社區裡再度響起,埃米納姆的對手們嘲笑他,說他不應該待在說唱圈,而應該跟其他同齡的白人垃圾一樣,去學涅槃樂隊玩搖滾。

好不容易半隻腳踏進說唱圈的埃米納姆,再次被嘲諷的眼神和戲謔的口吻拒之門外。他的心中充盈著對敵人的憤懣,對未來的迷茫,對自我的懊悔,還有對家庭的歉疚——彼時,他與他那位著名的前妻金,以及更加著名的女兒海莉,住在一個犯罪率極高的街區,不僅每天出門提心吊膽,就連待在家裡都會遭遇入室盜竊,好不容易攢下的微薄家底,一夜之間就能付諸東流。

極致的壓力帶來尖銳的矛盾,尖銳的矛盾引發絕望的呐喊,絕望的呐喊裂變全新的人格。對《Inifinite》的失望,促使埃米納姆創造了另一個自我——Slim?Shady。這個詞突然出現在他的腦海裡,有如神諭,成為了埃米納姆發泄挫折的出口。第一張失敗的專輯之後,他隻用了不到一年時間,就推出了下一張唱片《Slim?Shady?EP》。

依然是商業上徹頭徹尾的失敗,依然隻賣出了不到一千張專輯,依然被主流市場冷眼相待,但埃米納姆已經找到了真正屬於他自己的藝術風格。運用自己對英語的高超掌控能力,埃米納姆使用內部押韻與元音韻的玩法,創造出無數引人入勝的節奏和文字遊戲。在華麗的外殼下,他關於艱難經曆、家庭困擾和個人掙紮的描述,引起了整整一代人的共鳴,並與之建立了深刻的感情聯係。

除此之外,埃米納姆也毫不掩飾自己的脆弱,包括他的藥物成癮、心理問題和人際關係中的舉步維艱。這種真實感創造了親切感,而這種脆弱性也與嘻哈音樂中司空見慣的目空一切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使他的音樂顯得更加真實。

這時候,埃米納姆已經具備了走出底特律的能力。他前往洛杉磯,參加了當時最為著名的,一年一度的說唱大獎賽——說唱奧林匹克,並以Slim?Shady的身份,獲得了第二名的佳績。

他的精彩表現,使當時也在說唱奧林匹克現場的Interscope唱片員工發現了這顆遺珠。次日,《Slim?Shady?EP》便被放在了吉米-約文的辦公桌上。不到半天,吉米便帶著磁帶去Aftermath娛樂的錄音室裡找到了正在錄製新專輯的Dr.Dre。

後來提到那一天時,Dr.Dre是這樣說的:

“在我的整個音樂生涯中,我從來就沒有在試聽帶或者寄給我的光碟裡聽到過任何有價值的東西。但當吉米播放這張專輯時,我卻立刻跟他說,‘快找到他,現在就去’。”

嘻哈樂壇最偉大的伯樂,找到了說唱音樂最閃耀的千裡馬。

接下來,帶著合作愈發默契的巴斯兄弟,埃米納姆轉投Dr.Dre帳下。最純正的硬核說唱,遇見最鬆弛的G-Funk風格,碰撞出令人意想不到的火花。

1999年1月25日,數個月的精心打磨後,Slim?Shady強勢歸來。這一次,小心翼翼的《Slim?Shady?EP》,變成了霸氣十足的《The?Slim?Shady?EP》。第一首宣傳單曲,就昭示了這個黃金三角組合,意欲統治新世紀說唱樂壇的野心。

《My?Name?Is》。

“嗨!知道我是誰嗎?

知道我的尊姓大名嗎?

我的名字就是……Slim?Shady!”

“Hi,?my?name?is,?huh?

My?name?is,?what?

My?name?is……chka-chka?Slim?Shady!”

這是埃米納姆出現在Mad?City音樂節舞台上所念出的第一段唱詞,也是他真正認可的職業生涯的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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