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想知道！服了，誰會在這個點……”
韓易焦躁地蹭起身來，伸手去抓茶幾上不停振動著的手機。
前世，韓易根本沒有打開鈴聲和振動的習慣。100%靜音，睡覺之前還要打開飛行模式，接不接得到電話全看緣分。畢竟絕大部分的工作消息都是通過微信回複處理，哪怕需要實時溝通，也是直接打語音更方便。
每天接到的十幾二十來個電話裡麵，有一多半都是樓盤銷售、貸款辦理、財稅記賬和法務谘詢類的推銷電話。
不過，重生之後，韓易很快便改掉了這個說不上好、也談不上壞的習慣。原因很簡單——歐美社會，對於使用電子郵件來對接工作這件事，有相當強烈的執念。放著更高效的即時聊天軟件不用，也要在郵箱裡創建一個又一個話題鏈，無端增加溝通的時間成本和效率成本。
對於絕大部分美國人來說，工作，就是打開蘋果筆記本，啜飲著咖啡，有一搭沒一搭地起草和回複各色郵件。這是他們的職業生活裡，一個至關重要的儀式感。在美國上班，從早到晚接不到新郵件，寫不了“Best?Regards”這兩個詞，就像在華國上班，一整天都沒有在工作群裡扣“1”或者“收到”一樣，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心裡空空落落的。
所以，韓易隻能隨波逐流，適應起了當地人的工作方式。剛開始還好應付，但隨著業務板塊的迅速增加，和直接聯絡人的爆發式增長，他很快便察覺到了郵件往來這種溝通方式最致命的幾處缺陷。
一、繁文縟節，水分極大。每一封工作郵件，都得掐頭去尾，在段落中間去找有效信息。洋洋灑灑幾百字的長郵件，最後凝練而成的觀點，一句話概括都嫌多。
二、等待周期長。一個簡單的問詢，通過郵件的形式發送出去，一個小時內能得到回複就算是有效率的了。
三、到處都是似是而非的“辦公室英文”。乾什麼都需要所有人“buy-in”，但凡有一點不明確的地方就要先“deep?dive”一下，遇到難題總是希望其他人給出一個“silver?bullet”。因為不願意承擔責任，所以事事強調“synergy”，同步這個詞整天掛在嘴邊，但郵件鏈又沒辦法確保所有人都能同時看到訊息，所以遇到關鍵問題，還得再約個線上會議，美名其曰“let's?align”。
於是，韓易終於理解了那些美國人吐槽的公司老板，為什麼會如此熱衷於用各種形式直接開會溝通了。
不這樣做，很多事情真的沒辦法推進。
光他每周要發出去的“quick?call？”郵件，至少都得有二三十封。
因此，順理成章地，韓易的工作時間，還有休息時間，被一個又一個電話會議給塞得滿滿當當。
有即時突發的，也有事先預約的。
今晚響起的這通電話，就屬於後者。
“我真搞不懂，這些人每天都不經過……噢。”
看著屏幕裡+39的國際電話區號，韓易的抱怨聲戛然而止。
“不好意思，小如，這個好像是……我約的工作電話。”
“工作電話？”
仿若被抽光了骨頭一樣嬌軟無力，慵懶斜倚在沙發上的徐憶如疑惑地皺了皺眉。
“為什麼要把工作電話約到淩晨一點過？”
“因為是歐洲那邊的電話……你看。”韓易給徐憶如展示手機上的信息，“意大利的。”
“意大利……”
表麵上好像從來沒在意過這些事情，但其實韓易給她講述的每一段旅程和經曆，留守洛杉磯的小如都有牢牢地記在心裡。她從已經滿溢的記憶宮殿裡專門分出了一部分，來裝載跟韓易有關的信息。
“帕薩拉誇那邊喔？”
“對。莊園管家，馬蒂亞-科倫比尼。我讓他在負責那邊的翻新工作。”韓易語速飛快地回答道，“我本來想著今天晚上沒什麼事，歐洲那邊也正好是大白天，所以……我跟他說換個時間再打過來。”
“不要啦。”徐憶如抬住韓易的手臂，阻止了他按掉通話的動作，“正事要緊，你先開會，我……我等你。”
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旖旎潮紅再次攀上臉頰的小如意識到，今夜她講的這些情話，實在是有點超出自己的每日承受限額了。
“好，那我……速戰速決。”
眼簾低垂間泄露的風情，讓韓易不由地愣了愣神。隨即，他俯過身子，在小如的唇上又討要了一筆預付款，這才站起身來，接通了來自帕薩拉誇的電話。
“早上好，馬蒂亞。”
“當然，我們可以立刻開始。時間寶貴。”
“……沒錯，就像我之前提到過的那樣，莊園裡的每一處我都要利用起來。除了主樓之外，馬廄和湖邊宅邸都得修繕……套房，湖邊宅邸當然是套房，讓設計師們看看，怎麼布置比較合理，主樓也一樣……馬廄那邊我知道會小一些，沒有露台，沒有客廳，但麵積我還是希望能跟主樓保持一致……房間數量不是最重要的考量，馬蒂亞，我們不是想要改造出第二個特雷梅佐或者德斯特。我們的體驗應該是獨一無二的。”
“我也希望我有時間可以跟設計師團隊會麵……我們可以開線上會議，但我不覺得未來的三個月我會有時間再回到意大利，所以我需要你……沒錯，告訴他們，帕薩拉誇是一個曆史遺跡，一個私家大宅，任何修繕都要在不改變其屬性的前提下進行。”
“親密性！對的，這是我想要表達的意思，水療中心、橄欖園、種植園，再到餐廳，都應該保留貴族莊園的質感。我希望人們能夠像莊園的主人一樣，從床上走到廚房，和廚師聊天，在陽光明媚的角落裡打開報紙，在戶外躺椅上斜倚著看書……”
“JJ?Martin？我沒聽過，但你可以給我發一些參考圖片……”
跟人打電話的時候，韓易總是沒辦法坐在一處。他得站起身來，在房間內漫無目的地踱來踱去，沒有握住電話的那隻手臂也要在空中畫出無數道複雜的曲線，似乎這樣才能啟發他的靈感，激活他的思維。
徐憶如很清楚意中人的這一怪癖，並且沒有半分要幫他糾正的意思。小如蜷縮在沙發的一角，雙手抱膝，視線隨著韓易移動，倒映著對方身影的眼眸裡，蘊含著毫無保留的欣賞與癡迷。
她愛極了這種感覺。
二十一歲的少年郎，隨手接起的一通電話，便跨越了整個大洋。他操著口音純正的第二語言，滿懷熱忱地與宅邸管家討論，如何幫助一處價值兩千萬歐元的貴族莊園重煥榮光。
無關金錢，或者說不僅僅與金錢有關——沒有哪個女孩子，能拒絕自己的對象展現出這樣極致的優秀。
無可挑剔的夢幻。
能遇見他……真的像做夢一樣。
直到韓易無意識地踱進臥室，身影被那扇敞開的大門完全遮蔽後，徐憶如才把目光收回來，長長地舒了口氣。
心滿意足，卻又悵然若失。
心滿意足的是，她認定的這個男友，比心中描繪的那個最理想的終極進化形態，還要出色得多。
悵然若失的是，小如原本以為這是一場需要由她來披荊斬棘，排除萬難，依靠自己的努力來帶領對方前進的戀情。但現在看來，在前頭領路，遇水涉水、遇山翻山的是韓易，在後麵被牽著亦步亦趨，茫然跟隨的那個人才是她。
而且……
好像跟的越來越吃力了。
優秀的人從不畏懼競爭，從小到大，暗中與徐憶如較勁的女孩子不知凡幾，不管是學業方麵，還是感情方麵——雖然從沒對任何除韓易之外的男生表達過好感，甚至連一丁點這方麵的暗示都沒有，但這完全不妨礙光芒萬丈的徐憶如被當作假想敵。
是的，光芒萬丈，這是徐憶如對自己的要求，也是她對自己的評價。
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所謂的美而不自知，周圍人的讚美與另眼相待，自然會把你托上雲端。這個世界上也不存在所謂的強大而不自知，回頭看一眼那些在人生各個階段漸次完成，逐漸堆積如山的成就即可。
美貌與能力兼而有之，在人生這場遊戲裡吃儘紅利、占儘先機的徐憶如，其實是一隻極為驕傲的白天鵝。之所以平日裡會將羽翼和鋒芒收斂起來，隻是因為良好的家風和優質的教育，給她帶來了出色的共情能力而已。
不需要刻意展示的驕傲，才是真正可以自持的驕傲。
但最近這幾個月，隨著競爭對手接二連三——字麵意義上的接二連三——在韓易身邊出現，徐憶如破天荒地頭一次感受到了危機與壓力。
這一回，她的對手們，實在是優秀得有點過分了。
芭芭拉-帕文，成名已久的維密天使，一路從歐洲火到美國的頂級超模。歐萊雅、維多利亞的秘密、體育畫報、喬治-阿瑪尼、香奈兒……大街小巷的廣告牌上，隨處可見她那張幾無瑕疵的精致臉蛋。四百萬美元的年度收入，讓她成功躋身福布斯雜誌2016年收入最高的模特榜單，也讓她擁有了拋開金錢跟韓易談感情的底氣。
畢竟每一厘每一毫，都是人家自己親手賺到的，沒有依賴過韓易半分。
麥迪遜-比爾，2016年最受人矚目的現象級新人，簽約瀚音樂的第一支宣傳單曲就拿到公告牌冠軍，接棒的幾首新歌音樂性和商業性兼具，是小如自己都忍不住要循環播放的那種。演出費從幾千美元飆升到了十餘萬美元，巡演更是從北美排到了亞洲。首張專輯都還沒發，麥迪遜就憑借著她千萬級彆的社交媒體粉絲數，成為了瀚音樂旗下最能吸金的藝人之一。
單論事業層麵，麥蒂毫無疑問是現在韓易捧在手心裡的寶貝。
趙宥真，這個韓國女人對音樂產業的熱衷程度與韓易不相上下，天賦也極為出挑，是作為情敵的徐憶如也不得不承認的出挑。剛接觸這行不到一年時間，手底下就全權管理了好幾位極富潛力的新人歌手，輔助管理的明星級藝人也有十來個。單曲輪番衝擊公告牌排行榜前列，演出更是接到手軟，今年年底就已經有後年的offer遞進來了。
也許是為了避嫌，韓易從不在徐憶如麵前多提趙宥真的工作，但小如想要推算出後者的大致收入卻並不困難。穀歌上到處都是藝人經理人相關的說明文章，根據行業平均的經理人提成點值來計算，光從麥迪遜-比爾一個人身上，宥真就能賺到洛杉磯一處普通房產的首付。
而這隻是人家不到一年的收入而已。
更可怕的是，雖然宥真就讀的學校跟徐憶如是差不多的級彆，但是SAT分數壓小如一頭，錄取的名校也比她要多一些。
也就是說……
哪怕在徐憶如最引以為傲的學業方麵，她也比不過趙宥真。
每每想到此處，徐憶如就能感受到一種她之前的人生裡從未體會過的情緒。
挫敗感。
她能拿出什麼，去贏得這場比賽？
更流利的中文？
4.0的GPA？
比其他人更早認識韓易的“時間差”？
所謂的更早認識，也隻不過是多兩年時間而已啊……又不是真正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
除了這張臉蛋，她到底還有什麼能吸引韓易的閃光點？
好看的皮囊，有什麼可稀奇的？
那三個沒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