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
韓易手肘靠在沙發上,右手握拳,撐住臉頰,饒有興致地問道。
“開什麼眼界了?”
“開……”喬丹-布羅姆利瞪瞪眼睛,腦袋左右甩動了兩下,“首先,這幅畫是不折不扣的國家寶藏,你知道我和安托萬落地紐約之後,第一個來找我們的是誰嗎?”
韓易在拉斯維加斯忙得脫不開身,畢竟不管是沙特娛樂總局的合作,還是Dr.Dre的首席執行官任命,亦或是約書亞-庫什納的y收購,還有泰勒-斯威夫特的初步結識,他在Mad?City音樂節上完成的每一項工作,都比前往紐約蘇富比完成畫作購買的前期流程要重要得多。
於是,他便直接授權自己的法務顧問和投資經理,委托二人全權負責與蘇富比以及賣家的對接工作。
這就是安托萬-嘉舍和喬丹-布羅姆利,這兩位他事業版圖上的重要角色,齊齊缺席Mad?City音樂節的根本原因。
“誰?”
“大使。”喬丹-布羅姆利一字一句地說道,“剛到華盛頓就職的新任奧地利大使,沃爾夫岡-瓦爾德內爾。”
“新任?”韓易咂摸了一下,問道,“今年上任的?”
“今年一月,之前他在維也納管理奧地利外交部下屬的文化政策部門,所以他迫切地想要為祖國做一些事情……在文化交流方麵。”喬丹-布羅姆利微微頷首,“我們剛剛抵達卡萊爾酒店,連入住都沒辦好,大堂經理就告訴我們有一位貴客在行政酒廊等我們。”
“我甚至不用猜都知道,他想要說服你們把這幅畫借還到奧地利去。”
“是的,他希望幫維也納的藝術史博物館跟我們達成一個長期租賃協議,承諾會把這幅畫作當做博物館的鎮館之寶,跟拉斐爾、卡拉瓦喬和魯本斯的作品一起,放在最顯要的位置展出。”
“沒有一個人是來自奧地利的。”韓易指的是喬丹提到的拉斐爾、卡拉瓦喬和魯本斯三人,“就魯本斯勉強算是來自同一個國家,那還是四百年前的神聖羅馬帝國。”
“這就是他這麼著急的原因,維也納迫切想要展示真正屬於他們的藝術。”
“那你是怎麼回複他的?”
“我說,我無權代表我的客戶做出決定,安托萬說了同樣的話。我們的態度是,我們會把他們給出的條件帶回來,呈遞給畫作的主人,由真正的擁有者來決定。”
“他們提出的條件是?”
“按照國際慣例,簽署長期租賃協議,五年續約一……”
“不。”
“我猜到了。”
喬丹利落地放下手中的意向函,合作了這麼長時間,他已經摸清楚了韓易的消費習慣,和其對待事物的脾性。這位年輕的華裔富豪,不喜歡貸款、不喜歡分期,更不喜歡租借,不管是彆人租給他,還是他租給彆人。
他追求的,是徹底的、完全的、毫無疑問的所有權。
“這就是為什麼儘管我們沒有給任何來找我們的機構最終答複,但我們告訴他們,我們認為你們將其借給任何博物館或畫廊公開展示的可能性並不大。”
“任何機構?”韓易眯起眼睛,“還有哪些?”
“太多了,易。我對藝術品交易市場不是特彆熟悉,但是安托萬告訴過我,說2016年是藝術品交易特彆是畫作交易的小年。從一月到現在,隻有您這一筆交易超過了一億美元,其他的交易,最貴的,也就是蘇富比倫敦賣的那副畢加索了。”
“《女人坐像》,6340萬美元,6月21日,我知道。”
“您對每個涉獵的細分領域,都是如此了解,真是讓人讚歎。”
“既然都涉獵了,那肯定就得在能力範圍內,儘可能地去了解它,掌握它。”韓易長長地伸了個懶腰,才繼續說道,“不然就彆碰它。”
“您說的沒錯,所以您應該特彆清楚,世界各地的博物館和美術館,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爭奪2016年售出的最昂貴的畫作……不光是維也納的藝術史博物館,紐約所有能叫得上名字的畫廊和博物館都來找我們了。”
“肯定有MoMA吧?”韓易沉吟片刻,發聲問道,“畢竟這幅畫,奧普拉掛牌拍賣之前,就是長期租賃給MoMA在展出的。”
“當然。”喬丹-布羅姆利給出了肯定的答複,“格倫-D-洛裡親自來找的我們,請我和安托萬吃了頓午餐,把安托萬給興奮壞了。”
“我假設這個格倫應該是紐約的一位藝術巨擘吧,他是不是長期執掌MoMA?”
“從1995年開始就是MoMA的館長。新館就是他主持修建的,據說籌資也很厲害——給新館籌了4.5億美元的建設資金,還籌到了另外一筆4.5億美元作為運營資金,把藏品從七萬件增加到了接近二十萬件。”
“怪不得安托萬會感到興奮。”韓易心下了然,“他追這些藝術界的大人物,就像普通人追星一樣。但安托萬隻傾心於最好的,那些真正的大師……他確實是個很有品味的家夥。”
“我明白這一點。”喬丹的手掌輕輕拍擊著大腿,“毫無疑問,安托萬是一個很有趣的工作夥伴,平時優雅、老練、幽默、隨和……你想給法國男人貼什麼標簽,他都有,但在工作中卻能保持高效、冷靜和強勢……任何你不會給法國男人貼上的標簽,他也有。”
“他既是法國人,也是瑞士人,我想這雙重身份可能幫他多貼了點標簽在身上。”韓易想了想,說道,“所以,在格倫麵前,你和安托萬也是同樣的說辭嗎?”
“大概意思差不多,措辭上有一點小小的區彆。”
“區彆在於?”
“我們說了要由‘真正的擁有者來做決定’,但沒有說,‘可能性並不大’這一段。”
“為什麼?”雖然口頭發出疑問,但韓易臉上的笑意卻變得愈發濃鬱了起來。
“因為MoMA和其他來谘詢租賃展出事宜的美國機構,能部分滿足您對這幅畫作的期許。”
觀察著韓易的反應,喬丹嘴角勾起的弧度也更明顯了些。
他知道,他幫自己目前最大的客戶,做出了一個正確的選擇。
“我……和安托萬,都非常清楚您的需求和喜好,您不喜歡把自己購買的東西交予他人管理,放在您看不見的地方。您需要百分之百的所有權,和完全掌控這件事物的擁有感……私人飛機如此、遊艇如此,我想,更私密也更昂貴的珍品畫作,應該也是如此。”
“是啊……”
韓易抹了抹眼角,下意識地用這種動作來掩飾自己。
如果不是為了得到最高的返現獎勵倍數,誰會選擇全款購買這些玩意兒呢?
再闊綽的億萬富豪,也會選擇借助金融工具的力量,儘可能地借彆人的錢來消費,把自己的錢牢牢握在手裡。因為,不管任何時代,現金為王。可以隨時調取、自由支配的財富,才是風險來臨時最能增添信心和底氣的王牌。
就拿克裡姆特的這幅畫來舉例子,蘇富比這邊明確表示,可以為韓易的這筆交易提供融資服務。事實上,藝術品貸款,一直以來就是蘇富比拍賣行最主要的收入來源之一,也是藝術品交易鏈條裡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彆的不說,隻看美國,2016年藝術品貸款的總額就超過了200億美元,光是蘇富比,25年來累計發放的貸款便超過了55億美元。
而這55億美元裡,有超過43%都是2014年之後發放的。因為,2014年之前,蘇富比金融服務主要的資金來源,是拍賣行獲取的拍賣傭金。而2014年之後,蘇富比為金融服務部門建立起了一個專門的資本結構,利用專門的循環信貸額度來獲取借款,並提供給客戶做藝術品融資之用——換句話說,就是蘇富比以前借錢是用自己兜裡的現金,後來借錢,是先找銀行和其他金融機構借,借到了再給客戶發放。
金融機構樂意給此類交易提供資金,因為他們知道蘇富比和佳士得這兩大拍賣行,手裡攥著的全是經過篩選和審核的超高淨值客戶,這些人融資不是因為沒那麼多錢,而是手裡的錢另有他用。退一萬步說,哪怕沒錢了,他們名下通常也會有琳琅滿目的各色資產可以作為抵押物,基本上不用擔心壞賬的問題。
蘇富比樂意客戶用這種方式從他們這裡借貸,因為拍賣傭金畢竟隻是一次性收入,而通過循環信貸出借的資金,產生的息差卻是長期收入,作為一家在紐約證券交易所公開交易的上市公司,他們需要這種亮眼的數據來妝點自己的財務報表。
最重要的是,大部分客戶也樂意使用蘇富比的融資服務,這家拍賣行屹立潮頭浪尖272年不倒,本身就是一塊令人安心的金字招牌。另外,每筆貸款,蘇富比提供最低拍賣評估價的40-60%作為貸款。更珍貴的藝術品,像韓易的這幅《阿黛爾-布洛赫-鮑爾夫人肖像二號》,蘇富比甚至可以將貸款額度提升到70-80%。放款時間也很快,協議簽署之後,一到兩周時間內貸款就能到買家的戶頭。
而且,蘇富比發放的貸款裡,有三分之二都是沒有綁定委托協議的。
也就是說,你從蘇富比貸款買的東西,想要轉手出售的時候,交給佳士得,或者其他拍賣評估價更高,手頭客戶意願更強的畫廊,也是完全沒問題的。隻要能收回貸款,蘇富比不會有半分怨言。
因此,對於藝術品買家,特彆是天價藝術品買家來說,類似的融資服務,好處遠遠大於壞處。
但對於韓易來說,情況就恰好相反。融資的壞處,遠遠大於好處。
歸根究底,原因就三個字——不夠爽。
把自己要買的藝術品抵押給彆人換取貸款,不夠爽。
拿彆人的錢來買東西,更不爽。
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