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向儀記憶裡屬於高中的宋澄,要從高三那件事發生後算起。
眼前這個高一的宋澄,相較於她腦海裡穿三中校服的宋澄,無疑更青澀些。她像青皮的芒果,還透著生,不論是眼神還是肢體動作,都填滿了青草般的味道。
可有些東西自始至終從未變過。
眼前這個宋澄和後來一樣,所有東西都歸整在屬於自己的地界。前桌回頭說話聊天,她眉眼不動。隔著過道,有人偷看她,她的同桌已經替她瞪了回去,她仍毫無所覺。
她顧自做著自己的事,像沒有什麼能激起她的波瀾。
和從前高中時代裡溫向儀眼中的宋澄如出一轍,在荷爾蒙繽紛泛濫的年紀,她像一抹純粹的黑白,構成寂寂無聲卻有致命引力的漩渦,吸納所有,不給予任何回應。越冷淡,越招人。
同齡人做什麼都要結伴唯恐落單,她卻好像很享受獨來獨往,和身邊人活成兩道平行線。
於是同學對她的好奇心很快被她的冷淡撲滅了,在未來三年裡對她敬而遠之,後來連秦荔都說,班裡沒人敢給宋澄找麻煩。
可溫向儀知道,宋澄從沒有厭煩過彆人,她反而很怕麻煩彆人。
所以——
溫向儀隻能主動給她添麻煩了。
沒有讓溫向儀等很久,這天晚上,她回到宿舍,等兩人都洗漱完,宋澄主動走到了她的桌子前。
望著投射到桌麵的陰影,溫向儀無聲彎起唇。
“溫向儀。”
聽到這聲熟悉無比的喚聲,她慢悠悠抬起頭:“嗯?什麼事?”
宋澄:“我們得排下寢室衛生值日表,輪流打掃衛生。”
溫向儀啊了聲:“這事我忘得一乾二淨。那今天早上,你是幫我做了嗎?”
宋澄嗯了聲,沒有多說的意思,隻說:“我們兩個人,平分就好了,你可以嗎?”
“我沒問題的。”溫向儀說,“謝謝你宋澄。今天都是你做,明天的全部我來吧,這樣比較公平。”
溫向儀果然和傳言中一樣,很好說話。
搞定了這件事,宋澄心頭一輕,嗯,接下來,她的宿舍生活又能恢複正常了。
宋澄安心了。
安心不到半小時,她坐不住了。
……溫向儀在陽台乾什麼呢?
不就是涮個拖把拖個陽台,怎麼哐啷哐啷的?拖把還能摔了?
隔著陽台的磨砂玻璃門,宋澄實在想不通。
再想到溫向儀是個不碰家務的千金大小姐,真是越想越讓人放心不下。這換誰來能放心?
宋澄不由擱下筆,走過去一
把拉開玻璃門。
“唰。”
她手扶著陽台門框,探身,和一臉無辜的溫向儀四目相對。
宋澄頓了頓,目光下移,入眼滿地狼藉。
有一瞬間,她懷疑溫向儀的目的不是“打掃陽台”,而是“想辦法毀了陽台”,如此,才能讓眼前這個溫向儀和她認知裡那個樣樣優異的溫向儀的形象對上。
溫向儀好似很懊惱,低聲說:
“我不太擅長……是不是吵到你了?抱歉,你繼續做題吧,我會儘量小點聲把它收拾乾淨的。”
唉。
宋澄握住溫向儀手裡的拖把杆,溫向儀還不想撒手的樣子,她一帶勁就輕輕鬆鬆拿過來了:
“你進去吧,我來。”
“不行,昨天就是你打掃的了。”
“快熄燈了。”
宋澄給了個無法抗拒的理由,也是事實。
等熄燈了就不能在床下活動了,要留著這滿地的水過夜,明早才是真的難收拾。
溫向儀被她說服了,終於放棄跟她爭著乾活,撒開手走回房間。
宋澄瞧了眼,見她沒有再去拿彆的清潔工具,不覺鬆了口氣。
她開始收拾舍友的爛攤子。
屋裡開了空調,怕冷氣跑出來,陽台門隻留了條縫。
夜晚微燥的風裡,溫向儀的聲音和冷氣一起,透過那條窄窄的縫隙傳過來,聽起來很清涼:
“宋澄,你在做第13題嗎?看你寫了2個公式。”
宋澄:“還在想。”
她自尊心很強地沒跟舍友說她已經被難住了十多分鐘。要不是被溫向儀打斷,八成要對著它坐到熄燈。
現在才隻是高一,難度沒那麼大。主要是那天上課她被許齡喊走了,缺了課,等回來就聽不懂了。
等高二高三,學習上還不知道要怎麼落後。一想到以後,說不著急都是假的,騙不了自己。
可再著急,做不出來就是做不出來。
反而從題目裡脫身出來乾乾活,把陽台收拾乾乾淨淨,宋澄心裡舒服多了,連帶著熬乾的腦子也潤了點,可以回去繼續熬了。
拉上身後的陽台門,她走回宿舍,一抬頭就看到溫向儀坐在她的位置上。
溫向儀的坐姿並不像在課堂上那般規矩,隨意許多,雙腿伸直,將宋澄的草稿紙擱到腿上,信手寫著什麼。
像是察覺宋澄走到近前,她抬頭,依舊沒有起身,隻把草稿紙遞給宋澄,輕輕鬆鬆地合上了筆帽:
“我列了下過程,沒有代數值,你看一下。這題是有點難度。”
最後那句“是有點難度”很體貼地照顧了宋澄的顏麵,但宋澄看了看草稿紙上行雲流水的字跡,再看了看她,總覺得剛剛那句話怎麼聽怎麼像是,“就這點難度?”。
“……”
宋澄捧著草稿紙哽了下,但她知道好歹,道謝語氣很真誠,“謝謝你,溫向儀。”
“你幫我乾活需要我說謝謝嗎?”
宋澄沒想到會被反問回來,有些困惑地搖了搖頭。
當然不用。
溫向儀不像她從前509的舍友,她沒有住過宿,更沒乾過活,適應不了很正常,自己多照應一些是應該的。
溫向儀把她的筆擺在書旁,扭頭朝她一笑。
“那你也不用和我說謝謝。”
“謝謝”這個代表一筆勾銷的字眼,怎麼能出現在她和宋澄之間。
再來一次,她要她們依舊糾纏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