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一緩,”鄭強給她遞了紙巾,“喝酒不能喝太急,緩一下,還有一杯呢。”
葉思北不敢說話,她抬眼求助看向站在鄭強身後的範建成,範建成接到她的目光,頓了片刻後,輕輕搖了搖頭。
她開始後悔,開始責備自己。
如果剛才把酒喝下去就好了,這種場合,怎麼可以想著偷奸耍滑呢?
為什麼鄭強不盯其他人,就盯著她呢?
都怪她。
她腦海一片混沌,她努力說服自己,去喝下第六杯。
但第六杯下肚,胃裡翻江倒海,她實在忍不住,捂著嘴就朝著洗手間衝了過去。
她在洗手間裡劇烈乾嘔出聲,她聽著洗手間外的大笑聲,她分不清是誰在笑,生理的痛苦和心裡上說不出的屈辱一起湧上,讓她眼角不由得泛了酸。
她覺得有一根弦崩在她腦海中,好像隨時都可以斷掉。
有什麼在她心上翻湧,一切都搖搖欲墜。
她輕輕喘息著,聽見手機響了起來。
她劃過屏幕,接起電話,隨後就聽見自己母親尖銳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你去哪兒了?”
這聲音震得她耳朵發疼,她撐著自己翻坐到馬桶蓋上,克製著所有情緒,啞著聲撒謊:“我在家。”
“家?你還學會和我撒謊了是不是?我現在就在你家,你在哪兒呢?”
黃桂芬有他們家的備用鑰匙,但一般不會去她家。
葉思北努力辨認黃桂芬的話,酒精讓她已經無法思考,她感覺有太多的事兒在她腦海裡運轉,她悶著聲。
她不說,她母親黃桂芬的聲音卻是停不下來:“你和我說清楚,秦南要和你離婚是不是就因為你這麼一天天在外麵胡來?這什麼時間了,你還不回家,你這像個女人該做的嗎?”
“媽,我是在工作。”
葉思北有些累了,她內心有什麼在啃噬,她無意識用一隻手扣著另一隻手手腕:“我回去和你說吧。”
“工作?你什麼工作?你現在嫁人了什麼都不和家裡說了是吧?你還當我是你媽嗎?要不是今天你爸去秦南店裡聽見他員工說他一個星期沒回去了,要不是我今天來你這屋裡看見離婚協議,你打算瞞我們到什麼時候?!你知不知道離婚是多大一件事?你知不知道離婚對於一個女人意味著什麼啊?!”
黃桂芬的話像一隻會啃噬人大腦的蟲子,它爬進她的大腦,哢哢哢啃咬過去,又癢又疼。
葉思北將手插進頭發裡,痛苦蜷著身子,聽著黃桂芬的叫罵:“你離了婚,你想過再嫁有多難嗎?你要麼不結婚,結了婚再離,這算什麼?到時候外麵人要怎麼笑話咱們?街坊鄰居怎麼看咱們?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啊。楚楚和念文馬上要結婚了,你可彆做這種晦氣事兒,我告訴你離婚我不同意……”
“又不是我想離!”
葉思北終於繃不住了,她猛地暴喝出聲。
一瞬之間,好似有無數東西奔湧而出,她渾身打著顫,根本無法控製:“是他要離!他知道我借錢給念文買房的事兒了他要離婚,你讓我怎麼辦?!你讓葉念文把錢還我?讓趙楚楚和他彆結婚了?!”
“你罵我有什麼用?是我想的嗎?”
葉思北提高了聲質問:“活成這樣是我想的嗎?!”
黃桂芬靜下來,她似乎是被葉思北嚇到,葉思北察覺自己的失態,撐著頭整理著情緒,不再開口。
過了好久,門外傳來趙楚楚的敲門聲。
“姐?”
“我沒事兒!”葉思北啞著聲故作無事回複。
說完之後,她回頭壓低了聲音,和黃桂芬草草結束了對話,“就這樣吧,我明天下班回去再和你說。”
“那……”黃桂芬遲疑著,“你早點回家。”
“嗯。”
葉思北快速回應,毫不猶豫切斷和黃桂芬的通話。
她坐在馬桶上,低著頭緩了一會兒,直到趙楚楚再次催促,她才深吸一口氣,直起身,來開了大門。
趙楚楚見她出來,鬆了口氣,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關切道:“你還好吧?”
“吐完了就好了。”
葉思北靠著門搖頭:“沒什麼大事兒。”
“那就好。”
趙楚楚放下心來,扶著她一起回了包間。
這時候氣氛已經完全鬨開,包間裡籌光交錯,所有人都在陪著喝。
第一杯酒是最難喝下的,但喝完了第一杯,想再拒絕後麵的勸酒,就變得異常艱難。
葉思北儘力推脫著所有遞過來的酒,但她不喝,趙楚楚就得幫她擋,她過意不去,撐著又喝了兩杯。
等喝到後麵,趙楚楚還清醒,她就有點醉了,但她覺得自己理智是沒有問題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還特意拉住範建成,請求他:“範哥,你一定要好好把我和楚楚送回去。”
“你放心,”範建成點頭,“我肯定把你們安全送回去,楚楚你照顧一下她,怎麼喝成這樣啊?我去給她拿杯水。”
趙楚楚應承著,借著照顧葉思北的理由坐在一邊,葉思北從來沒這麼醉過,她感覺自己有一肚子話要說,她覺得不該說,可就控製不住,拉著人一直說話。
“我媽逼我,秦南逼我,生活逼我,所有人都逼我。我什麼都不想要了,我什麼都讓出去,我就想大家都好好生活,我做錯什麼了呢?”
“秦南說我不該過成這樣,可我控製不住自己,我沒有出息,我什麼都做不好,我能怎麼辦?。”
“我昨天晚上做夢,夢見我高中時候,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特好,我做過升旗演講,好多人看著,可我這輩子沒再這麼感覺過了。”
“我是真的想和他過一輩子,”葉思北哭出來,“我不知道什麼喜歡不喜歡,我感覺不到,但我特彆想和他過一輩子,為什麼這麼難呢?”
“喝點水準備走了。”
有人給她遞水。
等喝完水,周邊不見了鄭強的聲音,酒局似乎是散了,她和趙楚楚一起互相攙扶著走出去。
範建成在門口等著她們,葉思北拉開車門,和趙楚楚一起坐進去。
上車之後,她胡話說得越來越嚴重,開始一直道謝。
“楚楚,謝謝你啊,一直照顧我,你和念文要好好的,我這輩子到頭了,我也不知道要怎麼才能活得好,你們知道,你們快樂,那就夠了。”
“範哥,我一直想感謝你,去年,要不是你和人事部說要我,我還失業著呢。人家都說我,26歲了,要結婚了,要生孩子,我又沒有什麼工作經驗,考公務員考兩年都考不上,又木訥不會說話,還是個大學生,清高,大家都不喜歡我。範哥,謝謝你,謝謝你給了我一條活路,我真的,真的太感激你了。”
她說著說著,有些困了,忍不住靠在趙楚楚身上。
她感覺暈暈乎乎,靠在趙楚楚身上呢喃:“怎麼這麼苦啊?人這輩子,什麼時候,才到頭啊?”
“姐,”她隱約聽見趙楚楚的聲音,“人一生的苦難是沒有儘頭的,我們能做的,隻是往前走。”
“一直走。”
她聽到這些話有些恍惚,隱約感覺趙楚楚起身,她愣愣抬頭,看著趙楚楚下車,範建成關上車門。
在她記憶裡,最後一個畫麵,是她靠在車玻璃上,睜開眼,看著昏黃的路燈透過玻璃窗,忽隱忽現灑落在她眼裡。
光怪陸離,恍如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