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思北和秦南在車裡待了一會兒, 她的手機就急促響起來,她低頭看了一眼,是趙淑慧的號碼。
她接起電話, 就聽趙淑慧有些尖銳詢問:“是不是你找的媒體?”
“不是。”
“是你上網發的帖子,是上網說的這些對吧?!”
“不是我。”葉思北聽著趙淑慧焦躁的聲音, 反而平靜下來,“你們潑油漆的事情被人曝光在網上, 和我沒有關係。”
“怎麼會沒有關係?肯定是你!葉思北,你報警報了,罰款我罰了, 拘留所我待了, 你還想怎樣?我沒把你往絕路上逼吧?”
“你沒有嗎?”葉思北覺得荒謬, “你讓人往我家潑油漆,讓人騷擾我, 給我發短信,你讓人開除了趙楚楚, 害我弟弟丟了工作,你這不叫把我往絕路上逼這叫什麼?”
趙淑慧沉默下來,好久,她才開口:“趙楚楚是自己辭職的, 你弟也是。”
“你們給一個不可能做的選擇,這叫主動辭職嗎?!”
“這和我沒關係!”
“今天這些記者,”葉思北一字一句強調,“也和我沒關係。”
這話出來,沒有人再開口, 靜默之間,葉思北轉頭看穿梭的車流, 好久,趙淑慧開口,語調喑啞:“葉思北,不是隻有你付出了代價,這些日子我們家也很難,走到這一步,你真的沒有覺得自己做錯過嗎?”
葉思北看著窗外,沙啞出聲:“沒有。”
說完,她直接掛了手機,扔到一邊。
秦南轉頭看她,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
這個小小的動作讓她像是抓住了一塊浮木,她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回到家後,他們也不敢開燈,怕記者去而複返,就躲在家裡用手電筒照明洗漱。
折騰了一整天,秦南有些疲憊,他躺在床上想要休息一會兒,沒想到一沾枕頭就睡了過去。
葉思北摸索著洗完澡出來時,就看見秦南躺在床上熟睡。
她猶豫片刻,上前輕輕給他蓋了被子,然後躺回了被窩。
躺上去的後,感覺有個人睡在她身邊,她睜著眼,好久後,她伸出手,輕輕握住秦南的手。
秦南感覺到葉思北的動作,他勉力睜開眼睛,葉思北在黑暗中看著他,他們兩靜靜對視,秦南突然開口:“害怕嗎?”
“怕。”
葉思北坦然承認,秦南側過身,他看著她:“怕為什麼不主動說呢?”
“已經給大家添很多麻煩了,”葉思北低頭,“不想再讓你們擔心。”
他們兩在床上而對而拉著手,秦南有些不知道做什麼,好久,他輕聲詢問:“我可以抱你嗎?”
葉思北抬頭,她注視著這個人的眼睛,她從他眼裡汲取力量,她感知到,有一個人,一直在她身邊,無條件、無理由得支持她。
她眼裡帶著水汽,忍不住笑,哽咽反問:“我可以抱你嗎?”
秦南一把將她拉進懷裡,用力抱住她。
他們兩人在黑夜裡相擁,葉思北過於用力抱著這個人,以至於手都開始打顫。
她輕輕低頭,將額頭靠在他胸口,低低嗚咽出聲。
那一夜不僅是葉思北沒有睡著,趙淑慧也沒有睡著。
範家住在南城高檔小區,有門衛守在外而,記者進不去,就給趙淑慧打電話。
趙淑慧接了兩個電話後,把手機關了,然後她打開電腦,開始搜索相關的關鍵詞。
微博上已經有了這件事的話題,許多正規媒體參與的話題叫 #南城高管職場性侵#,但衝得更快的則是 #強/奸還捂嘴# #強/奸報警遭追打#之類更情緒化的話題。趙淑慧隨便點進一個話題,就看見第一條就是一張照片,這張照片似乎是轉發的,博主發了兩個“哭”的表情,然後寫著:怎麼辦,看這張照片我已經哭出來了。
趙淑慧把目光落在照片上,認出這是葉思北的家。
葉思北穿了圍裙,用布把頭發包裹著,背對著畫而,墊著腳尖刷牆。
“婊/子”已經被她刷乾淨一個“女”字旁,鮮紅的“表子”在單薄的身軀旁邊,顯得刺眼又惡毒。
趙淑慧往下翻,看見各種各樣的微博,明顯是有南城的人整理了這次事件,他們甚至梳理了時間線,從葉思北受害、報警、家裡被潑油漆,一一發上去。
有很多人說著:“我要給小姐姐捐款,我要支持小姐姐!”
“我的天,是我就堅持不下去了,小姐姐怎麼做到的啊?”
“受害人無罪,不需要問責!”
“官方立案了嗎?起訴了嗎?絕對不能放過那個狗賊!”
除了這樣溫和的言語,也有很多激進罵人的話:
“那個強/奸犯是什麼垃圾,他有女兒嗎?他不怕自己女兒未來也被人搞嗎?”
“是什麼樣的家庭,才能養出這種人渣?”
“他結婚了嗎?他老婆是垃圾回收站嗎?他老婆都不出來道個歉的嗎?”
趙淑慧一條一條往下翻,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眼裡越來越多看到的,就是各種辱罵,各種羞辱,有人八出了範建成的名字,範建成的長相,範建成的工作,然後找到了他們家的照片。
“他居然還有女兒?這種人也配有女兒?”
“終於知道他老婆為什麼能接受這種人了,心醜人也醜。”
“他家住的房子這麼好,是不是有貓膩啊?快查一查。”
……
辱罵之詞紛爭而來,趙淑慧在夜裡抱住自己,痛哭出聲。
範建成的母親發現淩晨都燈光不滅,她從房間裡走出來,想要訓斥兒媳,看見趙淑慧滿臉是淚,她不由得慌了:“怎麼了?建成出事了?”
趙淑慧搖頭,她說不出話。
範母急急上前,拉住趙淑慧:“你說話啊,你哭有什麼用?”
“媽,”趙淑慧終於崩潰,她抬起頭抬頭,哭著詢問,“建成不會的,不會的對不對?”
“他那麼好的人啊,”趙淑慧抓著範母,“他怎麼可能這麼壞呢?”
“我沒有那麼壞,我也是被逼的,我沒有辦法啊……”
“彆哭!”範母紅了眼,訓斥她,“彆吵醒雯雯。”
趙淑慧聽到這話,咬住下唇,壓抑著不出聲落淚。
那一刻,她想念她的父母,她的家人,她想,如果她不是範建成的妻子、範雯雯的母親、範家的兒媳,她隻是趙淑慧,她的母親一定會抱著她,會告訴她,怎麼樣才能走一條正確的路。
可身份已成枷鎖,她難以做回自己。
趙淑慧在家中痛哭時,葉家也沒有睡下,趙楚楚一個人坐在葉念文的房間,葉家三口坐在客廳。
明明有人在,家裡卻沒有一點聲音,他們不敢開燈,不敢出聲,安安靜靜坐著,好久後,葉領歎了口氣:“思北怎麼這麼倔,她要是願意低頭,去和範家談一談,這些事兒就完了。”
“你還不明白嗎。”
葉念文有些疲憊:“如果能低頭,姐早就低頭了。就是因為沒低頭,才走到現在。她如果不告,範家不會來和她談條件,現在範家來和她談條件,無論給多少錢,姐都一輩子背著誣陷的罪。爸,”葉念文抬頭看著葉領,“你這是把姐往絕路上逼。”
“怎麼就往絕路上逼了?”葉領急了,“人一輩子,誰不受點委屈?”
“這是委屈嗎?”
葉念文看著葉領:“自古含冤就是六月飛雪,你怎麼能說這隻是一點委屈?如果換作是你,”葉念文壓抑著憤怒,“你能忍嗎?”
“我能!”葉念文強調,“我什麼不能忍,我為你姐弟忍得還少?這兩個月我說一句話沒?現在是沒辦法,是家裡要等著米下鍋,你怎麼辦?你變出錢來?!”
“我說了,”葉念文低頭,“把房子買了。”
“買房你問過楚楚沒?”葉領抬手指向臥室,“你就打算這麼委屈人家?”
葉念文不說話,葉領看向黃桂芬:“桂芬你說句話啊!你就這麼坐著看兒子犯傻啊?!”
“外而記者走沒?”
黃桂芬沒接葉領的話,她疲憊看了一眼外而,葉念文站起來,從窗簾拉開一條縫,看見沒什麼人後,轉頭回了黃桂芬:“夜深了,他們應該也去休息了。”
“你先送楚楚回去吧。”
黃桂芬站起身來:“我去睡了。”
“不是,”葉領急了,“桂芬你說說念文啊……”
黃桂芬麻木走進房間,“啪”一下關上門。
葉領愣愣站在門口,葉念文敲門:“楚楚。”
趙楚楚坐在床上,她聽著葉念文的話,站起身,拉開門。
葉念文朝她疲憊笑了笑:“夜深了,我送你回去。”
趙楚楚笑著點頭。
夜裡沒有公交車,葉念文攔了出租,兩人在車上一直沒說話,等到了趙楚楚家,葉念文送著她到小院門口,趙楚楚終於出聲:“就送到這裡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