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進入車站,車窗外露出了“懷水”兩個字的車牌,葉思北淚眼婆娑抬頭,看了一眼站外。
火車緩緩停下,周邊人紛紛起身,還沒開門,就開始推攮著往車門過去,一個女人一把抓住葉思北,她拉下口罩,露出林楓的麵容。
“張隊找你。”
林楓急急在她耳朵裡塞進耳機,葉思北就聽見張勇著急的聲音:“你今天是不是計劃要殺範建成?”
葉思北愣了愣,張勇迅速告訴她:“秦南替你去了,你告訴我你是怎麼計劃的?他去哪裡了?!”
葉思北說不出話。
火車到站,人擠人往外湧,外麵傳來列車員用廣播喊著的聲音:“懷水站到了,下車的乘客趕緊下車,先下後上!”
“懷水站到了,下車的乘客趕緊下車,先下後上!”
張勇聽葉思北沉默,不由得有些憤怒:“你這時候還怕受牽連嗎?!葉思北你知不知道當年你高三那兩萬是秦南給的?那是他爸的賠償金,用來給他讀書的!他已經把前半輩子給你了,你要他連後半輩子也為你搭上嗎?!”
葉思北怔怔睜著眼,眼淚從眼睛裡落下。
“城郊,蘇明山腳下。”
她克製著情緒,儘量冷靜開口:“我給你發定位,你再找範建成,讓他今晚不要去賭場。”
說完,葉思北徹底回神,她一把抓過包,擠著人群下火車,同時給張勇發了信息。
等信息發送完畢,她和林楓剛好下火車,一下火車,她抓緊包,朝著自己預定的黑車方向衝去,她鉚足全力,跑得飛快,等到了約定地點,卻發現根本沒有那個黑車司機的影子。
她給司機拚命打電話,對方卻都是忙音,林楓跑到她身後,喘著粗氣:“你乾嘛呢?”
“我定好的司機不見了。”
葉思北有些著急:“我得回去攔著他。”
“他都叫我過來跟著你了,你定的司機他肯定給想辦法退了啊。”
林楓想了想:“我們打出租,趕緊。”
葉思北點頭,兩人攔了一會兒,高價找到一個出租車,趕緊往那個賭場開過去。
葉思北上了車,林楓緊張問她:“你說他會按照你的計劃行事嗎?”
“我不知道。”
葉思北捏著拳頭,她讓自己儘量冷靜,她緩了片刻,發了個定位給葉念文後,打電話給葉念文。
葉念文和趙楚楚平靜對視著,手機突然響起來,葉念文看見葉思北的名字,趙楚楚和他都是一愣,趙楚楚坐回去,抬手:“接吧。”
葉念文整理了一下情緒,接過電話,就聽葉思北沙啞的聲音:“我給你發了個定位,你趕緊去這裡找秦南。”
“他怎麼了?”
葉念文直覺不好,葉思北控製著聲音,頓了頓,才開口:“他為我去殺範建成了。”
葉念文猛地睜大眼,他豁然起身:“我……我立刻就去。”
說完,他掛完電話,轉身就往外衝,趙楚楚愣了片刻,趕緊跟上:“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我姐夫……”葉念文聲音打顫,“我姐夫……要殺了範建成。”
聽到這話趙楚楚徹底懵了,但她很快反應過來:“你彆怕,我跟你一起去。”
葉念文點頭,他快速結賬,趙楚楚出門去攔車,兩個人趕緊朝著地點趕過去。
葉念文和葉思北都朝著賭場附近趕時,張勇告彆楊齊羽,一麵往外跑,一麵給警隊打電話,大概說清楚情況後,就開始給範建成打電話。
範建成已經和朋友開著車在路上,車裡是吵雜的音樂聲,朋友和他興致勃勃說著等一下到賭場後要怎麼開賭。
這是範建成徹底的休閒時光,他根本懶得接電話,便直接設置成了靜音。手機一直在亮,他卻毫無知覺。
他手舞足蹈,跟著音樂,用蹩腳的粵語唱著“年月把擁有變作失去,疲倦的雙眼帶著期望~”
張勇打了幾個電話打不通,就到了車邊,開著車一麵往賭場去,一麵給所有和範建成有關的人打電話。
打公司電話,公司人說他回家。
打趙淑慧電話,趙淑慧說他在公司。
氣得張勇打了好幾次方向盤,隻能加速往賭場狂奔。
所有人爭奪秒,秦南多蹲在爛尾樓裡,咬著帶的麵包。
匕首被他插在後腰,他手裡拿著一個鐵棍,手邊放著他重新買的防狼噴霧一係列東西。
快到七點,天色已經徹底暗下來,淅淅瀝瀝下起小雨。範建成的車照亮夜色,碾過坑坑窪窪的地麵,停在爛尾樓不遠處。
開車的人停下火,他關了音樂,範建成坐在副駕,大大伸了個懶腰,開車的司機笑了一聲:“範哥,走了。”
說著,他推開車門,撐開傘,跨步下車。也就是下車那一瞬,一根鐵棍迎麵襲來!
鐵棍在夜色中帶了幾分的光亮,司機反應極快,朝旁邊一歪,但還是被鐵棍狠狠抽翻在地!
“範哥!”
司機痛呼出聲,滾到泥裡,也就是這片刻,範建成瞬間反應過來,他打開車門,掉頭就跑。
“叫人!”
範建成大喊著:“快叫人!”
秦南沒理會後麵的人,他追著範建成就往爛尾樓裡衝。
範建成對這一帶似乎極為熟悉,他一邊跑一邊把東西往秦南身上砸,秦南稍微一擋,就不見了蹤影,秦南追上三樓,三樓空蕩蕩一片,隻有一些牆,秦南掃了一眼,就知道範建成就在牆後,他拖著鋼管走過去,範建成躲在牆後,他顫抖著,根本不敢發聲,他抓了一把旁邊的水泥灰,聽見秦南的聲音越來越近。
在秦南腳步到他身前片刻,他一把灰撒過去,秦南早有準備屏氣閉眼,一棍狠狠抽去,瞬間就聽見範建成一聲哀嚎。
秦南退了一步,甩了甩頭,睜開眼睛,發現範建成已經開始踉踉蹌蹌往樓上跑。
秦南提著棍子往上追,範建成看他越來越近,他急促呼吸著,幾乎是要哭出來。
他太清楚了,秦南不是來打他,來簡單報複他。
他是來殺他的,他是來殺了他!
黑暗籠罩著郊野,周邊荒無人煙,範建成在爛尾樓裡,內心被惶恐和悔恨塞滿。
他不該找葉思北的麻煩。
他找錯人了,他該找個軟柿子,該找個更聽話、更沒有人管的女人。
或許趙楚楚,也比葉思北更好控製呢?
秦南三步做兩步追在他身後,周邊有了人聲,這給範建成更好的鼓勵,他大聲喊著:“在這裡!我在這裡!”
秦南聽到他叫喚,立刻加快腳步追上他,範建成在高處不斷扔東西,秦南腳步稍緩,後麵人就追上來,範建成瘋狂逃向天台,在他上天台那一刻,秦南一把抓住他的頭發,範建成嚎叫出聲,也就是這一刻,一根鐵棍狠狠砸到秦南身後!
秦南被這一砸往前推了一把,範建成朝著他一腳踹去,秦南抬手一鐵棍,就把範建成砸飛過去,等秦南站穩,十幾個人已經衝了進來,他們把秦南團團圍住,為首的光頭男人帶著根大金鏈子,提著鋼管看著秦南:“到我這裡來鬨事,年輕人你找死啊?”
“我找範建成尋仇,”秦南看著男人身後被人扶起來的範建成,神色平靜,“勞煩大哥讓個路。”
“我好像認識你,”光頭男看著秦南,片刻後,他笑起來,“媳婦兒著日那個是吧?”
聽到這話,眾人哄堂大笑,秦南沒說話,他將左手放進褲兜,往前一步,所有人立刻警覺,鋼管朝著他砸下來,秦南手裡拿了防狼噴霧朝著周邊一陣亂噴,同時手裡的鋼管瘋狂砸過去!
“我他媽隻殺範建成!”
秦南大吼出聲,鋼管砸在他身上,他頭上,他瘋了一般揮動鋼管,朝著範建成衝過去。
“讓開!”
“艸!”
樓下隱約有了警笛聲,秦南聽不見聲音,看不見周邊人,鐵棍打在身上也沒了痛覺,他滿眼都是被他逼得步步後退的範建成。
他要殺了他。
無論如何,他都要殺了他。
他頭上被砸出血,身上全是青紫,周邊人聽見警笛聲,全都看向光頭,光頭愣了愣,咬牙:“走。”
說完,所有人立刻跑開,秦南盯著範建成,範建成顫抖著,往後退去。
“秦南,我錯了,我錯了秦南,”範建成見退無可退,他乾脆跪下來,他開始拚命磕頭,“我給你道歉,給葉思北道歉,我去自首,我給你們錢,對不起,對不起……”
秦南沒有出聲,他踩在雨裡,血就從落到雨裡。
他從後腰緩緩抽出匕首,聲音很輕:“我不信你。”
“我不信法。”
“我,”秦南停在範建成麵前,範建成愣愣抬頭,就看見這個被雨水著血水浸透的青年,俯視著他,“隻信我自己。”
說著,秦南顫顫巍巍,掏出手機,手機上全是葉思北的電話,秦南笑了笑。
他打開照相機,點了錄像,半蹲在範建成麵前,舉起手機:“和葉思北說對不起。”
“對不起,”範建成趕緊點頭,“對不起,葉思北我對不起你,我豬狗不如,我是禽獸,我害了你,害了我自己,害了我全家。”
“說,葉思北沒有陷害你,是你強/奸她。”
“對,對,”範建成點頭,“那天是我□□她,是我給她下藥,我知道她最近缺錢,知道她和你,和你關係不好。我想著她脾氣軟,想著出了這種事,她肯定不敢聲張,就算她敢,為了還貸,為了和你在一起,為了名聲,她也得聽我的。”
秦南聽著這話,他看著他:“你該死。”
“不,不,”範建成搖頭,“我罪不至死的啊,秦南,你冷靜一點,我會賠償你們,我會給你們錢,我會自首,我會給你們道歉,我一時意亂情迷,我隻是沒控製好我……”
“控製不好自己?”秦南笑起來,“牲口都能控製一下,你他媽比牲口都牲口。”
“對對對,”範建成點頭,“我牲口,我畜生,秦南,我還有孩子,我媽,我老婆,他們都還要依靠我,你彆殺我,我求求你,你彆……”
“那可惜了,”秦南按下停止攝像,從微信上發送給葉思北,然後將手機扔到一邊,站起身,低頭俯視著範建成,“我沒有。”
話音剛落,他就朝範建成一刀砍下去!
範建成急急朝旁邊一到,秦南一把抓住他的脖子,直接拉扯回來,範建成用了所有力氣,一腳踹向秦南,翻身就往旁邊跑,秦南直接一躍衝上去,一把按住範建成的脖子,直直砸到地上,揚手就刺!
也就是那一瞬間,張勇大喊了一聲:“秦南!”
秦南回過頭,就看見天台全是警察,幾個警察用槍指著他,秦南捏著範建成脖子,將刀抵在範建成脖子上。
他平靜看著張勇:“來得好快。”
“葉思北讓我給你帶話!”
張勇看他要動手,急急叫住他,聽見葉思北的名字,秦南手上一頓,範建成一直在發抖,他不敢動,他和秦南就在天台邊緣,隻要再往外一點點,兩個人都可以下去。
他求助看著張勇,張勇喘著粗氣:“我今天去找楊齊羽了,你的過去我都知道了,你對葉思北的感情,我告訴她了。”
張勇故意拖延著時間。
也就是這時,葉思北和林楓終於到了樓下,看見滿地警車,葉思北瘋了一般往上狂奔。
她一麵跑,一麵看見有記者已經趕了過來,同時,也有拿著□□的人往其他樓跑。
她心跳得飛快,林楓追著葉思北,喘著粗氣囑咐她:“思北,你上去要快一點,警局那邊已經準備了狙擊手,到萬不得已的時候……”
“不會有萬不得已!”
葉思北回頭高吼,隨後就往上跑。
張勇故意放緩語調,說著前情,秦南注視著他,張勇看了一眼周邊,耳機裡傳來其他警員的聲音:“狙擊手已就位。”
“她說她放下了,這件事她不放在心上。”
張勇聽見那聲“狙擊手就位”,心裡開始打顫。
“我不信。”
秦南似乎對一切毫無所知,他聲音平靜:“我了解她,她放不下。”
“我已經找到證據了,”張勇繼續勸說,“再給我一點時間,這個案子就可以重審,這次一定會贏,你不用搭上你的下半輩子,你下半輩子,還有很好的人生,葉思北還在等著你,你想沒想過,你要是死了,葉思北怎麼辦?”
聽到這話,秦南笑了笑。
“張勇,這是她人生一個坎。沒有秦南,葉思北生命裡還會有其他人,可沒有這份公道,葉思北這一輩子,都會質疑這個世界。”
“那這個公道法律會給你們!”
張勇大吼,秦南搖頭:“我不信。法庭會判他什麼呢?就那麼幾年,可那幾年,怎麼比得上思北的一輩子?”
“那你要怎樣,你要他死,這才是你心裡的公道嗎?!”
“對。”
秦南聲音平穩:“思北得不到的公道,上天不給,我來給。”
“誰要你給!”
葉思北穿著粗氣跨進天台,所有人回頭看過來,秦南愣愣看著葉思北,葉思北紅著眼,重複了一遍:“誰要你給?”
“你過來。”
她朝他伸手,秦南不動,葉思北看著他,明明隻是一天不見,不知道為什麼,她卻覺得麵前這個人,如此陌生,如此熟悉。
她發現,直到今天,她才真正的,對秦南這個人,有那麼一點點了解。
他的偏執,他的炙熱,他的瘋狂,乃至,他的殘缺。
她看著麵前這個人,,朝他試探著走過去。
“秦南,一次強/奸,不會毀掉我的一生。”
“一次敗訴,一次失敗,一次辱罵,都不會毀掉我的一生。”
“我以前一直以為,我是因為這件事,因為被人辱罵,因為被人嘲笑,所以痛苦,可今天我才意識到,不是的。”
“我之所以害怕,之所以在意,是因為我內心深處,沒有一個聲音肯定著我,我從小到大,沒有得到過父母完整的愛,沒有從這個世界上任何人身上,得到過完整的感情,我不夠愛我自己,我不知道我自己有多珍貴。”
她停在秦南麵前,趙楚楚和葉念文喘息著怕上來,記者用無人機在高處俯視拍攝著他們。
葉思北看著秦南:“現在我知道了,當我看見你拚命的時候,我突然明白,不值得。”
“秦南,”葉思北沙啞開口,“這件事不會毀了我的一生,它隻是我人生很小一個插曲,未來我會有很好的人生,我會有你,會學會怎麼處理好我和我媽、我們家的關係,我會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我錯了的地方,我會道歉,而我對的事情,誰都彆想打倒我。”
“我被強/奸沒有錯,錯的是□□我的人。”
“我穿什麼,我做什麼工作,我是不是夠謹慎,都沒有錯,誰說我,是誰多嘴。”
“如果有我的□□,我的音頻放在網上,誰傳播,誰聽,誰評論,是他們垃圾。”
“做錯事的人都不覺得丟臉,”葉思北麵色認真,“我更不會。”
“敗訴了我再上訴,失敗了我再重來,我已經做好了戰鬥這一生的準備,秦南,”葉思北抬手,她紅著眼,沙啞出聲,“公道不該犧牲為代價,如果犧牲你才能討回來的公道,這不是公道。”
“你已經為我付出了上半生,我承受不起你的下半生。”
“你過來。”
葉思北看著他:“不管這個世界是什麼樣,絕望或者黑暗,我們一起改變它。”
“張隊,”張勇聽著耳機裡的聲音,“要開槍嗎?”
“聽我的,”張勇壓低聲,“彆亂來。”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秦南身上,秦南看著葉思北,他一直不動,葉思北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她甚至不確定,秦南殺範建成,到底是為她,還是為自己心裡那一份執念。
細雨淅淅瀝瀝的下,好久後,秦南慢慢笑起來。
“沒有不可跨越的苦難。”
他聲音很小,可葉思北也聽到了。
她眼裡含著眼淚,卻還是笑起來:“沒有不可度過的絕望。”
秦南慢慢放開刀,趙楚楚抬手捂住自己的嘴,怕自己哭聲驚擾了秦南。
秦南站起身,抬起雙手,作出投降姿勢,朝著葉思北往前走。
就在他往前跨出一步時,周邊警察突然湧上,將他按在泥水之中。
葉思北頹然跪倒地上,看著不遠處,被人群按壓著,從泥濘裡抬起頭,滿臉是傷的青年。
他看著她,紅著眼眶笑。
葉思北看著他的表情,一麵哭,一麵笑。
“說好了,”他被拷上手銬,他仰著頭,一直看著葉思北,“我們一起,改變世界。”
這世界或許荒謬不公,但有光明和愛,永懸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