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財爺又要背盧茸去看那段塌方的公路。
盧茸正在院裡喂小狗吃草,他咽了口口水,將幾根牛耙菌遞到小狗嘴邊:“吃吧,很好吃。”
小狗往後躲閃,他就很有耐心地追:“你嘗嘗就知道了。”
小狗鼻子在草上嗅聞了一陣,還是將頭扭到了一旁。
財爺走出屋子說:“茸茸,走去埡口逛逛。”
又從兜裡摸出一顆糖,剝掉外麵的糖紙,喂到盧茸嘴裡。
盧茸蹲著看小狗,嘴裡說:“爺爺,我不想去。”
“這幾天道班的人在修路,已經快修好了,不想去看嗎?”財爺問。
盧茸用舌頭頂著那顆糖,嘗到水果味的甜。他抱起小狗轉身回了屋,用一人一狗才能聽見的聲音說:“我不想去看。”
第二天早上,財爺沒有讓盧茸睡懶覺,很早就把他從被子裡抱出來,穿好衣服,遞上一個剝好了的煮雞蛋。
“茸茸,爺爺要去隔壁村子辦事,你在李正那裡玩,中午我辦完事就來接你回家。”財爺蹲下身給他穿棉鞋,嘴裡說道。
盧茸正半眯著眼吃雞蛋,聽到辦完事就來接他這話,頓時不動了。
財爺給他係著鞋帶,手背上突然濺落了兩滴溫熱的水漬,微微愣怔後,驚訝地抬起頭。
盧茸手裡還拿著半個雞蛋,低垂著頭,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這娃娃,這是咋了?”
盧茸垂著頭不做聲,眼淚流得更歡。
片刻後,財爺提著一個黑色的人造革包,背著坐了盧茸的背篼,走在去往隔壁村的村道上。
“娃,冷不冷?”財爺問。
盧茸的臉蛋被冷風吹得泛紅,眼睛半眯起,嘴裡卻道:“不冷。”
說完又伸手在財爺臉上摸索:“爺爺冷嗎?”
“爺爺也不冷。”
財爺是去曾家村問詢種植草藥的事,龍潭山海拔高,氣候乾燥,適合種植草藥,曾家村很多村民在種三七和生地,他想去看看。
龍潭村祖祖輩輩靠山吃飯,一直都很窮。如果能種藥,就算年輕人出去打工了,一群老弱病殘也可以掙幾個錢。
“腳冷不冷?”財爺問盧茸。
盧茸穿著圓滾滾棉鞋的腳在背
篼裡動了動,說:“不冷。”
他側頭去看財爺的腳。
財爺穿著和他一樣的棉鞋,胖胖的黑布麵,厚實的膠胎底,隻是大腳趾位置打了塊補丁。
昨晚洗腳時,他用手指戳了戳那塊補丁:“爺爺的鞋長了眼睛。”
曾家村比龍泉村要大一些,人口也多些,財爺和那些村人熟稔地打招呼,背著盧茸到了村委會門口。
“財叔來啦?快進來烤火,快快快。”曾家村的村乾部將財爺熱情地迎進門,把裝著盧茸的背篼取下來。
村乾部摸摸盧茸的臉,遞給他兩顆水果硬糖。
盧茸仰頭看財爺,見他同意了,才接過糖果,很有禮貌地說了聲謝謝。
村裡的娃娃都沒有道謝的習慣,村乾部覺得很新鮮,便喜歡地問:“財爺,這娃是您孫子嗎?長得可真好,嘴巴也甜。”
盧茸又飛快地去看財爺的臉,神情帶著些緊張。
財叔將他抱到小火爐旁坐下,自己去捅爐子,想把火生大些,嘴裡道:“對啊,我新添的孫子,一步也離不得,來你們村也隻有背上了。”
盧茸放鬆下來,邊聽他們談話邊剝糖果,剝出一顆後滑下高凳,走到財爺麵前,伸手遞到他嘴邊。
財爺假裝做了個吃的動作,誇張地吧唧嘴,說:“好吃好吃,茸茸自己吃。”
盧茸卻沒有順著話就把糖喂自己嘴裡,仍然固執地伸著手。
“你吃嘛,這是娃的心意。”村乾部笑起來。
財爺隻得含下那顆糖,笑得滿臉都是皺紋,在盧茸肉肉的手背上親了親。
盧茸這才滿意地回到自己凳子前,爬上去,開始專心剝另一顆糖。
財爺和村乾部聊了會兒後,要去村民家中問詳細情況。拉開門的瞬間,鋪天蓋地的雪片夾著冷風卷了進來。
他猶豫了下,給屋內另一名村乾部說:“娃就放這裡行不?外麵太冷了,你幫我照看一小會兒。”
那名戴著藍袖套的村乾部笑說:“財爺您就放心吧,娃這麼乖,我看著就行。”
財爺低聲囑咐了盧茸幾句,說自己辦完事就回來,讓他就在這兒烤火。
盧茸心裡不大樂意,不過財爺和村乾部的交談內容他都聽在耳裡,所以隻小小糾結了下,還是同意了。
等他們離
開後,盧茸安靜地坐在爐子旁,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藍袖套村乾部忙乎完手頭的事,才想起這裡還坐著個孩子,誇讚了他聽話後,去牆角麻袋裡取出幾個土豆,埋進爐灰箱。
“等會給你吃烤土豆。”他笑著說。
盧茸又細聲細氣地道了謝。
旁邊方桌上有個小鬨鐘,在寂靜的房間內滴答滴答。
藍袖套村乾部埋完土豆就繼續謄抄文件,盧茸盯著鬨鐘的長針,看它轉了一圈。
每當室外響起腳步,他都會倏地看向門口,直到那腳步聲逐漸遠去,再規規矩矩坐好。
穿著棉鞋的小腳踩在高凳橫杠上,兩隻手就背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