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輕巧地躍上那些瓦礫,開始刨動四蹄,在裡麵翻找著……
周圍一片寂靜,隻有沙石被刨動時不斷發出沙沙聲。盧茸動作很迅速,沒過多久,就叼了很多小物件去邊上壘著。
有一個癟掉的水壺,一塊印章,一把鏟煤球的小鐵鏟和火鉗。
白色的小鹿成了泥糊的小鹿,全身汙黑。但他根本顧不上這些,隻埋頭在那些瓦礫裡翻找著。
突然,隨著半塊破磚,一個長條狀的物品被翻出來一半,露出來的部分有著半圓的頭,上麵裹滿了汙泥。
他心頭一跳,頓住刨土的動作,再伸出前蹄,將那物品小心翼翼地撥弄出來。
果然是一個座機話筒。
盧茸又驚又喜,毛茸茸的臟臉上露出笑容,噗噗噴著白色的鼻息。
他順著話筒線耐心地繼續刨,終於將整個座機都刨出了地麵。
小鹿一屁股坐在瓦礫上,用前蹄擦拭電話上的泥土,露出乳白色的外殼,再用撿到的一塊圍裙包好,寶貝似的抱在懷裡。
天邊泛起魚肚白,太陽欲出未出。
一直躺在院門口的大黃狗突然豎起耳朵凝神細聽,又從半啟的門探出頭。
遠處跑來一隻看不出本來顏色的小鹿,脖子上綁著個小包袱。四蹄有些歪歪斜斜,走不太穩,看得出很疲累,但一雙圓眼睛卻閃著愉悅的光。
“汪汪。”大黃狗歡喜地叫了兩聲。
小鹿連忙豎起前蹄擋在嘴前:“噓。”
盧茸用腦袋頂開半啟的院門,再關上,輕手輕腳地回到自己房間。他取下包袱藏在床下,又變成個泥巴糊滿的小男孩,躡手躡腳去了浴室洗澡。
洗完後再將包袱抱出來,打開,捧出裡麵的電話,用一條濕抹布擦拭上麵的泥點。
他擦得很用心,話筒上的那些小孔也用針一個個掏空,等到電話全身上下光潔如新,才滿意地放到自己枕頭邊。
想了想,又搭上了一塊枕巾。
他躺回床上,不時揭開枕巾看一下,再用手摸摸。
這下不怕哥哥打電話卻沒人接了,自己就在電話旁邊,隨時都能接。
還可以和哥哥說很久很久的話,再也不怕彆人催他。
盧茸邊想邊打了個嗬欠,翻過身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京城。
某小區。
“沈季澤,我這是第三次問你,再不出來吃飯的話就彆吃了。”沈母伸手敲門,語氣冷靜地說。
沈季澤躺在床上,扯過被子蒙住臉。
“把飯菜放冰箱去吧,他愛吃不吃。”沈母轉身對廚房門口站著的沈父說。
腰栓圍裙的沈父有些為難:“人是鐵飯是鋼,他又這麼小,不吃飯的話——”
“這麼小,這麼小就知道和父母對著乾了?”沈母打斷他的話:“哪家孩子會像他這樣,犟著不願意出國的?”
“孩子舍不得同學老師,這是人之常情,你要和他慢慢講。”
沈母轉頭往自己臥室走:“我還要抓緊時間收拾東西,該扔的扔,該送的送,沒那個空閒和他講,要講什麼你去和他講。”
沈季澤聽著外麵的說話聲,不耐煩地翻了個身。
等到又過了一陣,關門聲響起,知道父母都出了門,他才起床走出臥室,去客廳茶幾旁打電話。
撥出那串熟記於心的號碼,他拿著話筒靜靜地等,可惜連接了七八秒後,耳裡還是無法撥通的提示音。
沈季澤掛掉電話,四肢打開癱在沙發上。
陽光從窗戶照進來,給他側顏鍍上了一層亮,也勾勒出少年人完美的五官輪廓。但此時他卻眉頭緊蹙,滿臉都寫著煩躁。
片刻後,他突然又翻身坐起,拿起話筒撥打電話。
“肖勇,是我……沒戲了,必須跟著去國外……我肯定不想去啊,都在絕食了……我是想和你一起去讀市一中的,可王子秋和沈策已經答應了國外大學的邀請,這邊工作都辭了……他倆肯定不讓我單獨留下啊,我還是個孩子呢……你笑個屁,我難受著呢……”
肖勇在那頭笑完後,說:“算了澤兒,你鬥不過他們的,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你轉,來日兄弟總能轉到重逢的一天。”
“可是寒假我不一定能回來,寒假我必須要回來的,有人在等我。我必須去見他,這也是一個男人的責任。”沈季澤煩惱地抓了抓自己頭發。
“不用非要回來,你的情意我心裡明白就好了。”肖勇聞言有些感動。
“又不是為了你,是為了我弟弟。”
肖勇頓時不高興了,說:“你天天把你那個野弟弟掛嘴邊,我這個兄弟算什麼?上周我幫你和陳崇打架,昨天還請你吃了冰激淩,五塊五一個,不是三塊那種蛋卷兒皮的。”
沈季澤無精打采地說:“以前我也不經常請你嗎?上學期你的新文具盒掉了,怕挨你媽揍,我給你買了個一模一樣的文具盒,花了三十五塊。”
肖勇說:“是不是男人?你怎麼就這麼計較?”
“你在算五塊五一個冰激淩的時候是不是男人?還有,我那是最親的弟,不是野弟弟。”
“嘖嘖嘖,你媽給你生的?”
“王子秋生的我才不稀罕。”
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同時掛了電話。
沈季澤臉色不好地坐在沙發上,突然想起自己和肖勇吵了半天,正事都忘了說。
他這兩天一直在給盧茸打電話,要說自己出國的事情,可電話怎麼也打不通。
問小叔,小叔說龍潭山的工程已經結
束,他早去其他城市了。龍泉村電話接不通他也不清楚,總歸就是線路出了問題吧,過幾天就好了。
可是過幾天他就出國了。
他感覺國外和龍泉村,就像隔了月亮和地球之間的距離,也不知道方不方便聯係。
如果遲遲和盧茸聯係不上,他應該會著急,說不準還會哭,鬨著找哥哥。
畢竟誰家老公突然莫名其妙的消失了,那都是天大的打擊,是毀天滅地。
他甚至都能想象到,盧茸在夜裡突然就翻起身,哀哀戚戚唱那首杏花樹下等郎來的樣子。
大眼睛裡包著一汪淚,黑眼仁就浸泡在裡麵。
想起來就特讓人心酸。
沈季澤很快就調整好情緒,重新拿起了話筒。
“好兄弟,是我……男人嘛,胸懷寬廣……我有一套卡片,送給你了,對,全班的都被老師收了,我那套藏好了沒被收掉,是絕版……不過你也得幫我一件事。”
“好兄弟,有什麼事要我幫忙儘管說,隻要我能做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肖勇拍胸膛道。
沈季澤斟酌道:“我給你報個電話號碼,你記好了,等我走後就負責打通這個電話,然後找盧茸,對,盧茸,毛茸茸的茸。給他說我出國的事,讓他彆著急,寒假了我就回國去找他。”
“為了你那個野弟弟,居然舍得把絕版卡片送給我。”肖勇酸溜溜道。
“你不懂……”沈季澤閉上眼,幽幽道:“我有隱情,你不懂作為一個未成年男人,那些隻能藏在心裡的痛。”
沈季澤終於還是反抗失敗,一星期後,被父母押著,坐上了飛往X國的飛機。
看著漸漸消逝在腳下的城市,他在心裡暗想:就算把證件偷出來,寒假也要去看盧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