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銳那件是黑地灑金的,李銘那件是大紅的,顧卿讓下人拍打後發現沒有鑽出白絨來,拎著也不厚重,信心大滿,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極其了不起的事情。
其實無論是蠶絲,還是好的皮子,信國公府都不缺。他們的莊子上甚至養著許多狐狸和麅子等動物,就是為了給公府裡用的。顧卿這麼折騰,實在也是在國公府裡呆的太無聊的緣故。
身為信國公府最高級彆的女主人,她並不缺吃穿,可她就是想弄出點自己熟悉的東西來,證明自己真的有用,真的存在過。
現如今她身上穿著狐絨的絨線衣,褲子裡貼身套著溫暖細軟的羊絨褲,手中端著棒針,再看著一屋子丫頭都低著頭織毛衣的情景,不知道怎麼的鼻子一酸,眼睛也熱了起來。
顧卿正感春悲秋著,李茂帶著三個孩子進了屋。
“咦,你們怎麼一起來了。”顧卿收起心中的傷感,放下了衣服。丫頭們看見李茂和幾個孫少爺進來了,連忙放下手中的毛衣,退到老夫人身後去。
李鈞、李銳和李銘都給顧卿行了禮,顧卿笑嘻嘻地受了。她聽說李茂一大早被宣召進宮,還以為今天又回不來了呢。
“娘,我明日要去汾州辦差,怕是年節都趕不回來了。”李茂自中秋燈節的事情以後,也開始慢慢和顧卿聊一些朝中的事情。
“汾州受了雪災,陛下怕那邊馬場有失,派我出去巡查。”
哦,懂的懂的,要去出差。就是年都不讓人過就出差,怕是這雪下的真的很大。
“我不在府裡,府中隻有媳婦一人管家,怕是有不周全的地方。我走後,家中還是儘量不要張揚,除了一些家中的親戚舊交,其他人的拜訪最好是回了。年底家廟需要人主祭,還有其他的交際往來,我準備讓銳兒來做主。娘也多看顧提點著。”
“咦?哥哥?”
“我?”李銳來之前並不知道叔叔的打算。他是和李銘在來持雲院的路上碰到了李茂,才三人一起進的園子。
李茂這麼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他也是進入朝堂之後,才知道人丁單薄的壞處。
他突然乍得國公之位時也不過是二十多歲,他不比兄長,一直就被視為繼承人悉心□□,也不沒有兄長聰明。那時他身上沒有官職,父親去了,家中重孝,他一天到晚都閒在家裡,除了養兒子和侄子,一點旁的事情都沒有。
哥哥剛去的那段時日裡,他是真的把李銳當做自己的兒子在養的,他夜裡做噩夢,他每夜都起身去看個幾次,唯恐他被魘著。他是男人,陽火旺盛,每次他一走到床邊,李銳就會安睡。
可一閒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患得患失。再加上妻子時不時在耳邊吹枕頭風,漸漸地,他看這侄兒,就真的哪裡都不對勁起來。
大哥身死,他必須要開始頂門立戶,要開始走上仕途,承受各種複雜的局勢和凶險。他要拚儘全力去為全府上下拚個前程。可若辛苦勞累的是他,承受風險的是他,憑什麼最後要給他人做嫁衣?
他也是他爹的兒子!
所以,他默認了方氏“捧殺”的舉動。
後來,他進入朝廷,眼界漸漸開闊,身邊儘是家國大事,這些後院裡的勾心鬥角,竟也漸漸看不進眼裡了。他並沒有大哥過目不忘的本事,也不像父親那樣心中有大智慧,能夠立足在朝堂之上,無非就是多學,多聽,多努力而已。
最開始時,他每天忙得連睡覺都睡不到兩個時辰,身邊又毫無幫手,明明應該是最親近的兩個親戚,也都指望不上。
妻子的娘家也是功勳出身,嶽父身為大理寺卿,自然是要避嫌,不能在朝堂上對他偏頗;銳兒的舅家,這算是府裡最正經的姻親了,卻大約知道了他的“捧殺”之事,而在朝廷上對他袖手旁觀,隱隱還有排擠方氏弟弟的動作。
他和方氏自以為聰明的手段,在那些真正的“聰明人”眼裡,都是笑話。怕是他娘都早已知曉,所以才不動聲色的把銳兒移進持雲院,然後又操持先生和新進下人的事情。
他娘以前是最不耐煩管家的。
老太太現在一反常態,開始高調,不但默出“三國演義”,做出“射玦”、“三國殺”等物,恐怕都是憂心他會暗害這個侄兒,才開始慢慢為信國府造勢,即想讓他和李銳立起來,也是想讓更多的人注意到他大哥的這個遺子吧。
他在不知不覺間,似乎改變了許多東西,也錯過了許多東西,更是丟失了許多東西。
如今他已經知道自己走進了一個怎麼樣的誤區,自然是不準備再一錯到底了。
這次讓李銳主祭,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但凡家中能做主祭的,不是家主,就是嫡長子或有德的長輩,他這般做,就是要重振李銳的身份和地位。
外界既然傳他要謀劃侄子,他就不妨打打這些人的臉。
他這信國公如今做的有滋有味,可真正讓他有得意的,並不是他如今位高權重,而是他已經漸漸有了底氣。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如今他已經漸漸找到了自己的價值,也明白自己究竟能做到何種地步。
就算他不再是信國公,他覺得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皇帝需要他,勳貴需要他。若他不是信國公了,第一個不甘的反倒是他們。若他漸漸沒用,那也是他不爭氣,怪不得彆人。
他會好好培養兒子,也會好好培養侄子。
人說三十而立,他剛剛三十有一,現在重新再來,也不算晚。
“娘,今後我的差事隻怕是越來越多。欽天監預測來年關外可能會有饑荒,怕是要再興刀兵。我身為兵部主官,肯定不能常常在府裡了。以後我不在府裡,還望娘多多照顧兩個孩子。尤其是銳兒,他今年十四了,馬上就要入宮伴讀,宮廷複雜,花嬤嬤在宮內呆了十幾年,銳兒多多聆聽她的教誨,對他大有好處。”
李茂又看向李鈞。“我這堂侄,為人勤奮,又心地仁善,隻是有些口拙,怕是會得罪人。方氏是內眷,隻能請娘多多提點……”
“等等等等!”顧卿越聽越不對勁,直接打斷了李茂的話。“我聽你這個語氣,怎麼和托孤一樣?你不是去汾州辦差嗎?巡查災情而已,難不成還要打仗?”
李茂見老太太表情緊張,連忙搖頭,“不不不,隻是這是兒子第一次離京辦差,又不知何時能歸,所以一時絮叨……”
顧卿鬆了一口氣。
李茂再怎麼不好,也是信國公府裡唯一一個男丁,他要再出什麼事,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捏也給人捏死了。
她笑著說道:“你放心,你兒子媳婦我都給你看顧著。如果我看顧不到,還有銳兒的舅舅家和銘兒的外祖父家可以照拂。你就隻管照顧好自己,好好出去好好回來就行。”
顧卿想了想,覺得自己說的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雖然她這是第一次同時上任“婆婆”、“媽媽”和“奶奶”三重職務,但以前她還小的時候,他爸爸出差,她奶奶也是這麼說的。
說到李茂要去汾州,顧卿突然想起自己織的毛衣來,她讓下人把織好的那幾件狐絨混紡的套頭上衣和一條羊絨的褲子拿給了李茂。
“你要去汾州,那裡天冷,你除了穿上裘衣,裡麵也得穿的厚實點。這是娘讓人用羊絨和狐絨紡的線製成的衣服,最是輕便暖和不過,你貼身穿在裡麵,可以防寒。”顧卿指著衣裳上頭的分指羽絨手套,“你和李銳都要騎馬,手在外麵怕是冷的很,這幾雙麂皮的絨手套你也帶著在路上用。”
顧卿歎了口氣,“你是國公,怎麼也不會凍到你的。隻是希望兩州的百姓都有衣服可穿。要不然,你把我這些舊衣服都帶走分掉算了?”
顧卿用期冀的眼神看著李茂。
“娘,我此次去的是汾州巡查馬務,不管賑災。若您真想要行善,回頭路通了,自然有災民來京城避難,到那時,你叫家人多開設些粥廠,多贈些冬衣就是了。娘做的絨衣,兒子一定貼身穿著……”李茂捧著老太太給的冬衣,胸中一陣熱意湧動,竟然無法再言。
他走到顧卿身前跪下,磕頭謝過母親。
“娘多保重。孩兒明日便去了。”
顧卿被李茂這麼一跪,倒嚇得倒退了三步。
我的娘啊!
啊,不對!我不是你娘啊!
作者有話要說:李茂想的太多了。那啥。李茂要出發了。後麵很長一段時間就是兩小屁孩和顧卿的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