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銳搖了搖頭。“事關全府上下安危,決不可縱容。便是叔叔在此,我也是這麼建議。嬸母要是老是想些歪門邪道的法子給奶奶治病,我隻能不讓嬸母靠近奶奶了。若以後叔父怪罪,我一力承擔便是。”
李鈞歎了口氣。他前幾天還對公府全家和睦羨慕不已,看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
顧卿在暈厥中,似乎聽到了有人在叫什麼,聲音嘶啞中帶著戾氣,聽起來非常可怕。她皺了皺眉,覺得那聲音吵了她睡覺,十分可惡。
沒過一會兒,顧卿又聽到了女人的喝聲,這倒不是可怕,而是刺耳了,她真想有哪個人趕緊把她耳朵捂起來才好。
“老太太皺眉了!”香雲興奮地嚷嚷了起來。
她一直在車廂裡伺候,見顧卿除了昏睡,終於又有了其他表情,怎能不欣喜?
李銳聽到香雲的話,一掃臉上的冷意,連忙掀開布幔,進了車廂。
顧卿果然是在皺著眉,而且一副非常厭煩的樣子。
另一邊,白禦醫坐著他府上的馬車,被門子引到了國公府的邊門,直接駛進了院子。
他的兩個醫徒捧著藥箱,先跳下了車。
信國公府的下人們見白禦醫終於來了,連忙湧過去幾人扶著白禦醫下車。
這位老先生急趕慢趕,坐在馬車裡都要被顛散了,可這些扶著他的下人倒不像是扶他,而是挾著他往邱老太君的馬車那邊跑似的,不由得心中有氣。
可待看到一看到馬車四周圍起來的一圈布幔,他就頓時覺得不妙。
這是已經病到不能移動的地步了?
這般凶險,怎麼不進宮去找太醫,跑去喊他來?
是了,年底不得有喪氣的事情,就算是宮裡的嬪妃,這個時候生了病也隻能熬著,熬過初四再去請人看病。信國公府自然也知道這個門道,所以才去請自己。
白禦醫快步進了布幔中,隻見國公府裡隻有邱老太君能用的那輛朱漆馬車,靜靜地立在布幔之中。駕車的四匹馬都已經蒙了眼睛,塞了耳朵,唯恐突然狂亂,反倒讓馬車裡的老太君病情更加危急。
白禦醫上了車,翻了翻顧卿的眼皮,又仔細號了脈,便問一旁的胡大夫。
“貴府太夫人以前可有手麻,口乾,目眩之症?”
胡大夫一臉羞愧地說:“我不知。”
他雖然是家醫,但給管事看病的時候倒比給主子們的還要多。信國公府裡可以直接找宮裡的太醫診治病情,除非是急症,不然一般都是找太醫看的。
而且邱老太君自去年起,連他去請平安脈嫌麻煩,也不給他請了。現在白老先生問老太君的征象,他真的是一無所知。
“太夫人有時候走著走著會停一會兒,怕是偶爾會頭暈。”煙雲一直和香雲在老太太身邊近身伺候,比府裡所有人都要了解老太太的情況。
“還有幾次用飯的時候,嘗不出味道來。”
白老禦醫歎了口氣。果然是如此。
“這是卒中,就是中風之症。看情況貴府的老太君也是剛得上不久,病症還算輕微。以後好好調養,不要操勞、不要多思、不要動怒、禁油膩辛辣的食物,病情一時倒不會惡化。”
“那為什麼我奶奶一直不醒?”李銳指著一旁放著的銀針。“胡大夫已經施過針了,但還是沒有醒過來。”
“咦?照理說不會如此。”白禦醫看了一眼胡大夫,上次他和他一起辯證過醫理,他覺得這胡大夫水平還是不錯的,怎麼會施針無效呢?
他想了想,從藥箱裡拿出炮製過的杜衡碎末,抖了一點點放在顧卿的鼻子下麵,讓香雲用嘴給邱老太君吹進了鼻子裡去。
顧卿的臉整個扭曲了起來。
李銳和香雲大喜過望,都用期望的眼神看著邱老太君。
顧卿睡得好好的,隻覺得一團極辣的東西進了她的鼻子,而且一直往鼻腔和整個呼吸道裡彌漫。
她是學醫的,所以知道肯定是某種有揮發性氣體的物質進了她的鼻子。
媽蛋!給姑娘知道了是哪個往她鼻子裡放怪東西,醒了一定抓起來撓癢癢撓到死!
連個覺都不給人睡了!知道她有多久沒睡過整覺了嘛!
“為何還是不醒?要不然,放多點?”李銳看向白老禦醫的藥箱。
“不可,杜衡是味猛藥,太夫人身體弱,不能用多。”
白禦醫行醫四十多年,自是什麼情況都見過,見邱老太君對杜衡有所反應,卻一直沒有清醒,就知道肯定是這邱老太君不願意醒來,而非昏迷的無法清醒。
一般隻有輕生之人會這樣,不知這堂堂公府的老封君,為何也會這般心如死灰。
“如果用藥施針都無法讓太夫人醒過來,那就隻有讓太夫人最在意之人在耳邊大聲喊叫了。此症已非藥石針炙可以醫治。”白老禦醫對李銳說道:
“我曾救過一個上吊自殺的婦人,亦是這般不願清醒,還是她那婆婆把她的幼子打哭了,放在她身邊,才令她清醒的。”
這便是心病還需心藥醫。人即使昏迷,也是還有知覺的,人說三魂七魄,有時候隻是暫時離魂,若能即使讓魂魄歸體,就能好轉。
若顧卿還醒著,肯定要斥責這番理論。人有潛意識和表意識之分,就連睡眠也分很多層,所謂“離魂”,不過就是意識形態不一樣而已。
“剛才太夫人是聽到銳少爺罵那婆子才皺眉的。要不,銳少爺你再喊喊試試?”香雲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建議道。“喊得嚴重些。”
李銳心中並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奶奶最在意之人。在他印象裡,覺得奶奶應該最在乎的是爺爺或者他爹,至少從小到大,爺爺和奶奶的感情都十分好,他爹每次去北園,奶奶也都是喜笑顏開。
可此時他也隻能試試。
李銳使足力氣,帶著忐忑不安的心理,在邱老太君的耳邊喊道:
“奶奶,你要是再不醒,我也不活啦!”
顧卿的耳邊突然響起了炸雷一般的聲音,驚得她手指都微微顫動了起來。
誰在喊?誰不活了?
是李小胖?
那可不行!要不是看他可憐,她早就想辦法尋死了。如今她甘心當個糟老太婆,一身的毛病,還在後院裡等著接下來各種可怕的宮鬥宅鬥,都是為了他。
他怎麼能不活了?!
“你那是找打……”顧卿極力睜開沉重的眼皮,咬牙切齒地呢喃著,“你要尋死尋活,我第一個饒不了你……”
李銳胸中有一團酸澀突然炸開,這股陌生的酸楚感向著他的五臟六腑、身體四肢蔓延開去。他被這股莫名的酸澀所觸動,一下子趴倒在顧卿膝下,緊抓著顧卿的衣服,全身顫抖著痛哭。
他的這陣痙攣立刻傳到一直僵在那裡,靠在車廂上的顧卿身上。讓顧卿的心裡也酸澀了起來。
隻有這個時候,才會讓人覺得,就算李銳經曆的再多,表現的再成熟,也不過就是一個十四歲的孩子而已。
還是個父母雙亡,孤苦無依的孩子。
顧卿顫抖著已經麻木的身子,低頭看向李銳。
“誰都不準有事。”
李銳拚命的點頭。
顧卿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的力氣慢慢的恢複。
“死的人已經太多了。我們都要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