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朕得知後,就召了李愛卿商議,派他帶了一百多個精銳一起出京,急速趕往馬場巡查。誰料到了呂梁地界,不但這支隊伍全體失蹤,來回的驛站也都回報沿路沒有任何蹤跡。汾州有一半是草原,驛站裡的人懷疑是被遊牧部落的人虜了去換取財物,但等了七八天了,也沒聽到任何要要贖金的風聲……”
顧卿的大腦迅速的思考了起來。
若說遊牧部落掠什麼村子或者路人還有可能,這麼一支甲胄齊備的隊伍,又看起來就不是有什麼油水的樣子,這般硬手的搶奪對象,遊牧部落搶了做什麼?吃人嗎?若是要搶,再南下一點搶通州豈不是更合適?
“陛下,臣婦覺得這不對。若是中原腹地有這麼一支強悍的胡人隊伍,汾州早就會有所防備了,哪裡會到今日才突然出現,而且全無聲息的把人擄走?抓活的可比殺人難多了。”顧卿搖著頭,一點也不相信皇帝的話。“一點打鬥的痕跡都沒有嗎?有沒有派人往更遠的地方搜尋?”
楚睿看著邱老太君清澈的眼神,張了幾次口也沒有說出話來。
他這般說,自然是為了安慰邱老太君的。他也知道這說法實在無稽,若是失蹤,要說是把人全部都殺了,又毀屍了還比較可信。可他也想不出是誰能這麼大膽,汾州地界並沒有可以無聲無息殺掉幾百個精兵的隊伍,地方上的府兵調動是瞞不住人的。
“邱老太君,實不相瞞,究竟其中有什麼乾係,朕也不知。”楚睿做了一個很難過的表情,“不過我已經派出很多人手出去查探了,總會找到一些線索的。我也吩咐的沿路的驛站去遠一點的地方尋找分散在汾州的各個部落,四處打聽,邱老太君還是耐心等待才好。”
顧卿見實在是問不出什麼東西,就連這皇帝也隻能乾著急,也隻能無奈地點了點頭。她也實在說不出什麼無理取鬨的話來。她相信這皇帝一定比她還要想找到李茂。
在這個沒通訊沒雷達沒直升機的世界裡,信息的交互實在是太不方便了。
話說京城裡,顧卿正在馬車裡煩惱著該如何和幾個孫子提起這李茂失蹤的事情,而汾州馬場附近的靈原縣外,盧默正緊張地看著縣城的大門。
巨大的建築物矗立在他的眼前,像是四方盒子一般的城牆讓他感到一陣壓抑。漢人到底是如何將石頭堆到那麼高的呢?以那種重量,地麵不會塌陷下去嗎?
他就這樣一邊胡思亂想著,一邊走近了城門。
城門的門洞裡站著兩個一臉放鬆表情的門吏。他們好像並不像傳說中那樣會卡著人的腦袋耳朵強行要路印流簽之類的東西,也沒看到他們找進城的行人要什麼“過路費”。
見這門吏不像李大人所說的,盧默鬆了口氣。
盧默儘量把自己的胸抬得高高的,讓自己看起來非常自然,沒有被這城牆嚇到的樣子,大步的朝城門裡走去。
可是不知道為何,那守著門隨意讓彆人通過的門吏在彆人通過時隻是抬眼看了一下,在看到他時卻把他攔了下來。
他緊張地看了一眼那個門吏,可憐巴巴地問:“差爺,怎麼了?”
那小個子的門吏和氣的微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子,家裡糟了雪災逃難過來的,沒見過縣城吧?光抬胸不行,下次記得不要同手同腳走路啊!”
他的話一說,整個城門邊的人都哄笑了起來,對他投以各種注視的目光。
盧默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脖子。他自詡是個非常冷靜的人,可是一到漢人的城就像犯衝似得,開始各種不對勁。
李大人,他沒用,嗚嗚嗚,漢人的地方好可怕!
矮個子身邊的另一個差吏打了一下那矮個子的頭,“不要欺負人啊,汪大人說了有難民來投不要刁難,你皮癢要吃棍棒了?”
他看了眼那少年,他身無長物,隻背了一個小小的包,個子又瘦長,看起來不是什麼富裕人家的孩子,又沒大人在一旁……
他心中嗟歎了一聲,便拉過那個矮個子門吏,放他進去了。
盧默見這麼輕鬆就能進了城,也鬆了口氣。這靈原縣雖然隻是北麵牧場邊一個小小的縣城,可是從遠處看來,已經嚇人的很。更彆說靠近了。
等他通過城門進到裡麵,已經覺得自己的眼睛都不夠看了。
“天啊……”
寬敞的路直直地伸展出去,比他們草原裡任何一塊草地都要平整。沿著那條大路,有許多人來來往往。人們聊天講話,還有人在賣東西。
盧默如同夢遊般走在路上。他曾聽他那漢人的爹說過一些漢人城池的事情,但他總覺得那些都是故事一般的情形,現在見到這麼多人,他實在有跪下來親吻這塊土地的衝動。
這是他父親所經過的城。他的父親就是從這裡連夜逃出漢人的地方,奔向草原的。不知道這條路他有沒有走過,是不是也是和他一般惶恐的心情?
盧默問了一個路人,問清了縣府衙門的地方,然後朝著城中的方向走去。
路上的漢人們全都是穿著顏色明亮且看起來很漂亮的衣服,他突然覺得自己這件父親的舊衣看起來很灰暗,而且也有些小,就像一個人偷穿了彆人的衣服似的。
他不自在的拉了拉自己的衣服,拖著腳步,慢慢地找到了縣府衙門的地方。
他按照李大人所說的塞了半兩碎銀子給門口的差吏,想要求見縣衙裡的那位“縣令大人”,那差吏揮了揮手說汪大人不在,還在汾州馬場帶著人嗆著呢,怕要到傍晚才會回來。
見這差吏說那位大人還在馬場附近,他心裡一喜。
出門前李大人已經把所有的情況和他說了,也說了現在恐怕隻有這個願意一直抵著馬場要他們交人的地方官還可信,到了地方務必要找到他,讓他多僵持一會兒,直到西軍趕到。
聽見這汪大人還在卡著馬場不放,他就放了心了。
李大人說了,若是讓那些馬跑了,就找不到馬場刻意謊報馬數,亂圈草場的證據了。
他的另外幾個羯人朋友已經帶著好幾匹馬前往涼州送信。一路不停換乘趕路的話,應該很快就能到涼州地界。他們羯人在馬背上睡覺都行,隻要有馬,一切都不是問題。
倒是他來漢人的城市更凶險些。
盧默聽那大人傍晚才會回來,便在縣衙附近找了個牆角坐了下來,抱著包袱盯著縣衙的大門。他的包袱裡有一些乾糧,還有一些散碎的銀子。李大人被人追殺,錢居然都還在,這真是件幸事。
他坐在牆角等了許久,中途餓了就拿出乾糧來啃一啃。縣衙邊賣包子的賣胡餅的香味不停的傳進他的鼻子裡,但是他的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縣衙門口,生怕錯過了人。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從他這邊過往的行人都會往他腳下丟幾個銅板。還有好幾個和他穿的差不多破舊的少年特意跑過來和他搭話說:
“你不拿棍子至少要拿個碗啊!”
拿碗?拿什麼碗?盧默莫名其妙的撓撓頭。
漢人坐在路邊休息還要拿碗嗎?
“我沒碗。”盧默硬邦邦地說。
那些少年裡有一個露出十分憐憫的眼神,把自己手中滿是缺口的碗放在了他的麵前,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新來的吧?以前沒做過這種事?都是為了糊口,不要不好意思。現在到處下雪,確實不容易。看到人就舉碗,然後拿那些錢去買吃的,記得啊!”
盧默看著那個碗,遲疑著點了點頭。
漢人也不是那麼可怕嘛。
又過了幾個時辰,天邊已經露出了橙紅色的晚霞,有幾騎終於從城門方向往縣衙過來。那些守門的差吏紛紛走出老遠去迎接。
盧默心裡一喜。這汪大人終於來了!
盧默拿著已經裝了大半碗的碗,連忙往那為首的官員馬邊跑去。
他一下子跪倒在馬邊,舉起了碗。
呃,不對,不該舉碗的。舉了一天,習慣了。
盧默想起李大人交代的,連忙對著那個官員喊道:
“青天大老爺,求您為我做主啊!”
汪誌明原本手已經放到袖袋邊,準備掏錢施舍給這個乞丐了,結果見他把碗放了下來,開始喊冤,不由得一愣。
兩邊的差吏和從官見了,就要上去拉他。
盧默從小學角抵,草原上健壯的漢子也扭不過他,他跪在地上閃避著,那幾個差吏竟然拖不起來他。
“慢著,既是喊冤,本官作為靈原縣的父母官,自然是要接下來。”汪誌明見這瘦長的少年像是有幾分本領的樣子,也起了惜才之心,連忙喝止了那幾個差吏的動作。
他彎下腰,問那個少年,“你有何冤情要訴?可有狀紙?”
盧默見這大人果然是和李大人說的一樣,連忙點著頭,然後從懷裡掏出幾張紙來。
羯人部落裡沒有紙,這幾張紙還是他爹以前寫東西時候剩下的,已經發黃了。
汪誌明見果然有狀紙,而且狀紙已經發黃,以為是什麼陳年舊冤,連忙臉色一肅,接過了紙來。
待一看第一句,他已經震驚的直接翻到最後一張。
信國公府和兵部的印信明晃晃的戳在信後。這印用的不是印泥而是鮮血,看起來更是觸目驚心。
那汪誌明從頭到尾把那信看了一遍,到了後來,憤怒的幾乎要抓不住那幾張薄薄地信紙。
“果然是曠古奇冤!”他收起那幾張紙揣進懷中,又扶起那少年。“你隨我入衙門,和我說說這內中詳情。你放心,若有冤屈,本官必定為你伸冤!”
盧默見所有的情形全部都和那李大人說的對上了,心中不禁對那李大人敬佩萬分,恨不得以後可以隨侍在他左右,學的一二未卜先知的本領才好。
他順著汪大人站起身,又被他抓著一直進了後衙,直到某間房內,這大人才關上門窗,低聲問他:
“李國公可好?”
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百姓甲:汪大人真是好官啊!
百姓乙:那少年也是可憐,一臉風霜,怕是流浪許久了……
百姓丙:可不是,都進衙門了,那破碗都沒有放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