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老太君也知道,這門親事是當年先皇提起的,當年我家剛剛從江東來到京城,我父親其實並不想在京中為我選定親事,接受這門親事,也是無奈之舉。”這件事她曾聽她叔父說過,她小時候是不在京中的,一直在祖母膝下養著,後來訂了親,她娘才把她接到京城。
“我家因此事影響,我父親去了族長之位,我娘卸了宗婦的名分,江東世族甚至一直視我父親為異類,還有許多親戚都不再來往……”
小姑娘越說越覺得自己這門親事簡直是糟心極了,不說彆的,就拿江家來說,江家的族長沒有在朝中為官,可是他家地位一直超然,她家的閨女多少大族求娶,來往的也都是世族嫡女,而她,就連一些二流的世族都恥於和她往來。
她兩個庶妹,受她連累,以後都不知道該如何嫁出去。
顧卿聽得莫名其妙,這事全世界都知道,小姑娘提起來是為了什麼?博取同情?
“小女子蒲柳之姿,想來貴府的嫡長公子是極好的……”
“等等等等……”顧卿見陸珺越說越無稽,連忙打斷了她的話。
“陸小姐這般話,是你家中人的意思,還是你自己的意思?”
陸珺臉一白。此事她家雖然為此長籲短歎了許多年,可她父母卻從來沒提過退親的。她爹常說若是李蒙大人還在,信國公府如日中天時,他就一定去把親退了,如今倒隻能認命了。她一直覺得她爹是可憐李銳……
陸珺聲如蚊呐地說道:“是……是小女子一個人的意思。”
顧卿氣的肺都要炸了。若不是她還要維持形象,肯定已經跳了起來。
這小姑娘嫌棄她家孫子?她居然嫌棄他嫌棄到自己不要臉麵來退親的地步?
想到李銳在家中對陸珺的那般憧憬,想到李銳在她出門前說的“相貌倒是其次,主要是品性”,顧卿真是甩袖子就走的心都有。
她當自己是誰啊?
“陸小姐,你覺得你家父母難道不知道和我家結親有多少壞處嗎?你覺得你父母不想和我們家退親嗎?你覺得我家當年是高攀了你家嗎?那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你們家提都不提要退親的事?”
陸珺心中不甘。若不是她家可憐李銳年幼失親,怕落得一個落井下石的名聲……
顧卿見陸珺的臉色就知道她心中一點都不清楚,咬著牙說道:“當年我家的嫡長孫李銳是板上釘釘的未來國公,和哪家貴女結親不是皆大歡喜?為何我家要受著世族們的白眼,定了你家這門親事?”
“你以為我們家就願意?我們家就低微到要卑躬屈膝地去你家提親?你莫忘了,我孫兒的娘親也是張家正兒八經的世家嫡長女,張家若論門第,不在你家之下!”
顧卿正在氣頭上,也不顧這個小姑娘的臉色好不好看了。
“此事是先皇做的媒,誰敢不從?你不妨回家問問你的爹娘,當年是不是我家犧牲了孫兒的婚姻,保了你家受先皇所用。到底是誰得了便宜。若不是如此,江東幾大世族,有哪家坐到了翰林院掌院這般的高位?你們江東世族坐享絲茶魚米的便利,家中富可敵國,隱戶又眾多,哪位皇帝誰敢重用你們,哪個敢留著你們?你這小丫頭,難不成還一直以為是我家沾了你們家的光不成!?”
顧卿進入了暴走狀態。
“我本不想和你說這麼多,可是見你實在糊塗,忍不住要點醒你。想來你是世族之女,平日裡除了琴棋書畫,時事曆史,管家理事都應該通曉的,就如我家長媳一般,怎麼今日一見,見識如此淺薄?”
“你我兩家的婚事來由,都是我那年方十四的侄兒閒暇無事的時候分析與老身聽的,他隻比你大四歲,雖身在府中,卻也看得清時局政事,現在看來,倒是你配不上我的孫兒了!”
陸珺的身子晃了一晃,她沒想到邱老太君的脾氣如此之壞,對她一個女孩家也能說出這般的重話來。
雖然她的目的就是讓邱老太君厭棄與她,可真的被人嫌惡,總是不好過的。
花嬤嬤扯了扯顧卿的衣袖。作為長輩說這樣的氣話,有些顯得太小心眼了。
可顧卿哪裡是什麼長輩?她把李銳當做自家的幼崽庇護著養大,在他身上花的心思如此之多,眼見著這個男孩長成翩翩的少年,既有責任心又有膽識,哪個不誇,可這姑娘仗著自己是世族嫡女,竟嫌棄他家孫子出身不好,這親事帶累了她家!
呸你奶奶!她家李銳娶哪個娶不到?要是娶個方氏那樣的糊塗蛋回家,又是倒黴一家子的未來!她培養兩個孫子都已經夠累的了,可沒精力再來養成一個孫媳婦。
再說了,就是她想養成,也要看人家要不要她養!
“老太君的意思是,願意與我家退親了?”陸珺心裡升起一絲希望,壓下各種複雜的情緒,想要邱老太君給一個說法。
“陸小姐,你還是沒懂。此事我家是退不了親的,我家是孤臣,聖上讓我們怎麼做,我們就怎麼做。此事是先皇保的媒,除非陸家願意散儘家財,散儘隱戶,否則聖上猜忌之心一日不減,你家的親事就也彆想退了。你家若能有壯士斷腕的決心劃清界限,或者你父親想要辭職還家就如江家族長一般做個閒雲野鶴,不妨上門來退親,老身在這裡就可以允諾你,若你家要退親,我和我兒絕對應允。”
陸珺捏緊了拳頭,她知道自己過來就是自取其辱,可這股子難堪怎麼也退之不去。什麼朝堂政見,什麼時局大勢,她不過是一後院的年幼閨女,哪裡會知道這麼多!這邱老太君先前那般慈祥,轉眼就變得如此刻薄,還說她配不上他家孫兒……
她好歹也是朝堂大員的嫡女,她家累世大族,就算李銳的父親以前多麼有權勢,信國公府多麼顯赫,那也是過去的事情了,過氣的貴族都尚且不算貴族,邱老太君憑什麼就覺得她一個世族女要看得上李銳!
“邱老太君的話,小女子懂了。”陸珺竭力控製情緒,讓自己不要失態,也不要哭出來,隻是對顧卿行了行禮,便穩穩地轉身離開了。
隻是她走到自己的侍女們身邊,看到丫頭們對她露出的擔憂神色,還是眼淚還是忍不住奪眶而出。
她覺得自己做了一件蠢事。
和邱老太君提這事,不是蠢,又是什麼?她看自家孫子自然是千好萬好的,彆人家的女兒都是蠢貨糊塗蛋,不該瞧不起她家孫子。
可她在他父母手裡,也是掌上明珠,千好萬好的。
顧卿氣的一口氣都提不上來,上次氣成這樣,還是發現方氏在家裡搞了一個巫蠱的時候。
“相貌倒是其次,主要是品性要好。”
顧卿苦澀的一笑。
孫兒啊,她相貌倒是很好,品性也應該不差,可人家是真的看不上你,和你猜的沒錯啊。
花嬤嬤替顧卿順著她的背,嘴裡不住勸道:“太夫人,你和這個小姑娘說這麼多,有些自失身份了。像這種情況,你應該直接讓她找大人來說。哪裡有小姑娘家來談自己婚事的?彆說隻是個世家女,就是公主之尊,金枝玉葉,自己跑來退親也是過分了。”
“我知道我不該和一個小女孩慪氣,可我就是忍不住,這口氣要是讓我憋著,我非憋出個好歹來不可。你聽聽她那話,她是蒲柳之姿,配不上我家的銳兒……”顧卿的牙被咬的嘎啦嘎啦響。
“若論身份,如今的銳少爺,還真配不上陸家小姐。”花嬤嬤歎了口氣,“這小姑娘心思重,可是性子卻傲的很,怕是遇事不愛和人商量,連她父母都不知道她這番主意。我在宮中見過許多女人,像這樣性格的,通常最後過的都不會太好……”
“邱老太君,彆生氣了,我們回去吧。”
另一頭,李茂拿了手中的名單,和各家的主母一個個的說明情況,又把名單上的人名報與她們聽,請她們協助。
有些主母聽到那名字,心中歡喜的要命,那名字不是彆人,正是她們家老爺寵愛的美妾。這時候她們占有大義,一舉數得,豈能不歡喜?
還有些主母連這些下人的名字聽都沒有聽過,想來也是不入流的下人。這樣的下人都會讓李國公知道,確實應該是有問題的。
還有一些人心中實在不快,無憑無據,隻憑一張口供就要提人,萬一是攀咬怎麼辦?再說,若是讓禁軍進了家,還不知道有什麼流言傳出來呢。
無奈李茂手上握有聖諭,若是違命,就是抗旨不尊,和家中下人們比起來,這又算不得什麼了,更何況她們被扣在天香園裡,若是不配合,說不定這李茂真能把她們一直留在這裡,她們都是女眷,和這一堆兵丁留在一府之中,實在是有失身份。
此事雖然所有人都同意了,也願意行方便讓禁軍隨她們回家去拿人,可心中總是留了疙瘩。這李茂仗著有皇帝撐腰,連各府有誥命在身的命婦都敢為難,若以後勢大,還不知道會囂張成什麼樣子。
李茂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好,又讓謝易凡回宮稟報皇帝,此間事情已經事了,刺客們也都押送回宮,這才去天香園接了母親,由家中眾多家將和數十位禁軍護送著回了信國公府。
信國公府的大門口,聽聞了消息從宮中告假跑回家來的李銳正在不安地不停張望,見到顧卿的馬車從坊口的方向駛了過來,連忙衝出去老遠去接祖母。
他還沒敢和李銘說,不然那小家夥還不知道要驚慌成什麼樣。
待看到顧卿安然無事,連頭發都沒亂的從車裡下來,李銳親自替祖母去拿車凳,又攙她下車。顧卿看著一臉“啊我總算放心了”表情的李銳,再想想陸家小姑娘最後跑來和她單獨說的那句話,心裡實在是難受地緊。
顧卿由著李銳攙著她下車,走了幾步,突然和李銳說道:
“她長得很醜。”
“嗯?奶奶說什麼?”
顧卿實在不忍心說陸家小姐嫌棄他的話,又覺得說人家姑娘品性不好是壞人名聲,那隻能從相貌上先粉碎李銳的美好想象了。
等他對未婚妻的這段綺思漸漸淡了,想來接受這個事實也不會太難過。
若有機會,她會想辦法退了這門親事的。
她家孫子,值得真心愛慕他的姑娘。
所以顧卿又張了口,拍了拍李銳的手。
“那陸家姑娘我見了,長相實在……你還是忘了吧。”
李銳聽見這話,猶如美夢被人撕碎,露出無所適從的表情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