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這種無計可施,隻能拚得魚死網破之人,他是半點好感都欠奉。
可李銳和大皇子是不同的,他府中單純,父母雖早喪,但叔叔和嬸母行的是“捧殺”,他也算是在蜜罐子泡大的。後來顧卿穿了他的祖母,顧卿是性格直率開朗之人,讓他心性也漸漸變得剛直開朗起來,雖然心中因父母之死十分壓抑,卻沒有泯滅心中那赤子之情。
家中叔父幡然悔悟,嬸母如今雖然看不出有沒有改變,但也不再出現在他麵前,他也就裝作沒這個人。弟弟李銘天真可愛,心性純善,如今兩人猶如親生兄弟。
他一直覺得這世上雖然有許多黑暗和險惡,但若是他堅持,有這些光明在身後,就沒有什麼能打倒他的。
可如今這楚應元,卻以自己的死給他上了活生生的一課。這世界上就是有這麼一種人,睚眥必報,拚死也不退讓,絕不妥協。
陰謀、陽謀、武力、勇氣對這種人都沒用,因為這種人蠻勁一旦發作,命都可以隨時豁出去,而且還讓你永遠背上包袱。
你確實未輸,但你永遠也贏不了他了。
看著破布娃娃一般躺在那裡的楚應元,李銳又是一口鮮血從口中湧出,滿襟都是紅色,正和楚應元一身白衣上的紅色血跡斑駁在一起。
店中諸人看到這一片紅色,頓時覺得腦中陡然一陣眩暈。
楚承宣從來沒想到李銳繃緊了的弦是在這裡裂開的,有些少年心性未成熟之時遭受打擊,這輩子就會神智渾噩,他心中欣賞李銳,自然不想李銳變成這副樣子,連忙奔上前去蹲□,按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耳邊大喝:
“李銳,我不知道你現在心神有多激蕩,但你想想你的祖母,想想你的叔叔,想想你其他的親人,若是你現在倒下,你家裡人有多少人要痛不欲生!此事和我有關,我父皇會站在我們身後,就算是項城王世子,也傷不到我們分毫!”
“何況他還是自殺的!”
李銳倚在楚承宣身上不住的喘氣。他一口鮮血噴出,胸前卻依然是堵得慌,每吸一口氣,都覺得那楚應元嘲諷的神色不停的在他麵前浮現。
可大皇子的話一出,他祖母的臉也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是了,此刻他決不能有事,若是他也有事,依他祖母的性格,如今肯定是自責的恨不得以身代之。
當年去燈節是祖母帶著他們去的,喊他們“仗勢欺人”也是祖母指揮的,以祖母的純善性格,若知道楚應元為了來店裡鬨事把命都送了,一定覺得是自己的錯。要是他也被抬回去,怕祖母真是要傷心的中風也發作了。
他如今都尚且覺得楚應元的一縷魂魄在嘲笑自己,那他祖母豈不是更會夜不能寐?
“扶我起來,我腰帶裡有薄荷油。抹……”他努力咽下一口口水,接著說道:“抹我人中、太陽穴、鼻下、眼下。”
顧卿以前去哪都帶著清涼油,考試抹一抹,瞌睡抹一抹,被蚊子咬了抹一抹,氣味不好了抹一抹,她有這個習慣,在了這裡也是改不過來,家中薄荷油常備,幾個孩子也都養成了這個習慣。
大皇子從他腰帶的內側裡摸出一個極小的瓶子,滴出幾滴薄荷油來,依他所說抹了各處。李銳隻覺得鼻端和眼睛裡都衝出一股清辣之氣,熏得他眼眶一熱,眼淚也掉了下來。腦袋兩側卻是清涼無比,頓時精神一震。
李銳自己扶著地站了起來,對著大皇子拱了拱手:“謝大皇子的警示之恩,若不是你振聾發聵的一聲,我恐怕就要走入迷途了。”
“哎,此事怨我,是我太習慣於……”楚承宣見李銳沒事了,心裡也是落下了一顆大石。這李銳是他父皇和母後為他定下的未來輔佐之人,是要豁出性命去和世族周旋做雙麵的間諜的,在這裡迷了心智,信國公府肯定再也不會摻和皇家之事了。
隻是楚承宣知道,此事對他造成的震撼絕沒有他麵上的那般小。
他從小習慣先用惡意揣測彆人,雖然整日裡做出無害的樣子,但隻要抓到機會,總要想辦法讓對頭吃虧。這次的事情,也是他想借暗衛和禁衛之手弄出楚應元“以下犯上”的樣子而造成的。隻是他沒想到楚應元不是笨蛋,不但看出了他的想法,而且還用自己的死解了這個局。
此番他吃了虧,回去就要好好想想,他往日裡這番做法,是不是有什麼會弄巧成拙之處。
這時候,項城王的家人已經帶了京中住處的眾多家將來了,同時來的還有大夫。
他們的速度不可謂不快,從內城奔到此處,隻用了一刻鐘的時間。可即使如此,當氣喘籲籲的大夫往楚應元身邊一跪,用手去探脈搏的時候,還是驚了一跳,連忙蹦起身來。
他呆若木雞回頭道:
“沒……沒氣了……”
這群家將見到楚應元滿身血跡的慘狀,都閉上了眼睛,不忍觀看。跑出去搬救兵和醫生的家人見自己家的家人都被捆在店外,嘴裡還堵了麻布,立刻哭天喊地起來:
“世子爺,你怎麼就死了哇!我剛才走的時候你還活得好好的啊,還和我說話!這信國公府的少爺如此蠻橫,先折斷了你的手臂,又把你害死,你在天之靈,一定要睜大眼睛看著這群人,不要放過一個啊!”
“放肆!”
“無禮!”
幾個禁軍指著那個家人,大喝了一聲。
這家人是楚應元的心腹,今日裡陪著主人溜出來就覺得心頭一陣亂跳,怕是要發生不好的事情。他原以為隻是吵吵架砸砸東西,怎麼也不會鬨出太大的事來,誰料到自己主子身殞信國公府的店中,而且身後還有一群看起來惹不起的家夥。
一想到回去肯定也是活不成了,說不定還要連累家人,這仆人對著幾個暗衛吐了一口唾沫,出去就要送死。
那幾個暗衛無心之間殺了楚應元,本來就又內疚又惶恐,這仆人跳上來又抓又咬,竟是不敢還手,任他作為。
眼見著東市裡的人越聚越多,大皇子皺著眉不悅地瞪著暗衛們:“你們還愣著乾嘛,把這人趕緊捆了,把嘴堵上!”
項城王府的家將看見這四個暗衛要動粗,哪裡會讓他得逞,連忙拔出武器上來製止,這下禁衛也嚇到了,生怕傷了大皇子,連忙護著大皇子進了店裡,又讓掌櫃的關上內室和外麵的門,不要放人進來。
李銳卻整了整衣衫,往外走去。
“李銳,你到底要乾什麼!回來!”大皇子在等謝易凡帶隊來護送他回宮,眼見著李銳往外走,忍不住出聲阻止。
“大皇子,此事發生到如此地步,自然是要有人出去維持局麵的。你身份尊貴,此事最好不要出頭,隻有我去。在我家中店裡出的事,人人又看到了我動過手,怎麼也摘不出去了。”李銳見大皇子駭然相顧,居然還輕笑了一下。
“大皇子莫非以為我要以身償命?不會的,我還得留著有用之身效忠陛下和殿下,隻是此事必須有人負責,我不能連累我祖母,所以我得出去。我好歹是信國公府的嫡長子,他們不會把我如何的。”
楚承宣知道他字字說的都是正理,可他卻無法接受。明明是他貪玩要出宮,明明是他故意以身犯險惹了事,卻連累了李銳遇見這次的危機!
可他又知道李銳說的是對的,在謝易凡來了之前,這裡必須要有李銳頂著。若是掌櫃的出去,怕是片刻就被削了腦袋。
一時間他百感交集,五味雜陳,也不知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看著李銳推門出去的。
“就是你!就是你出言諷刺我家世子,引得我家世子動怒出手!你折了我家世子的手臂還不夠,還讓這群帶著利器的人用武器架住我家世子的脖子!”那家人指著李銳的鼻子罵道:“你也是忠良之後,年紀又這般小,怎麼如此心狠手辣!”
“楚應元的手臂是我折的,我那是為了自保。可他自己蠻勁發作,撞了劍刃,卻不能說是我下的毒手。”李銳木著臉和那家人辯道:“此事無數人都看見了,是那楚應元自己尋死,乾我何事!”
為了護住大皇子,就算他心裡有愧,也隻能全說是楚應元的不是了。
“你信國公府的嫡長孫性命寶貴,我項城王府的世子命就不值錢了?”一家將啐了一口,指著李銳說道:“把他綁了帶回去!”
大皇子在裡麵聽了外麵的動靜,連忙和剩下的三個禁衛精英說道:“我怕李銳吃暗虧,你們幾個趕快出去幫他。”
“可是殿下,您的安危……”
“有門還有四個暗衛,我哪裡會有什麼事!你們快出去!”
幾個禁衛也怕再出大禍,連忙打開門擠了出去,揉身而上護在李銳麵前。
李銳此時正一人獨鬥十幾個家將,這些家將畢竟不敢傷他,李銳下手又狠,一時竟沒有被抓起來。
京城之中的百姓都看過無數熱鬨,雖然也吹噓過見過不少公子哥帶著家人在街上鬥毆的,可如此刻這般驚醒動魄的獨鬥之局卻是從來沒見到過。
這信國公府的嫡長子雖然隻有一人,可是他如瘋虎、如鬼魅,忽東忽西的東踹一腳西出一拳,不少家將不敢用刀,隻得空手去擒,都被他以更快、更猛、更狠的招式給狠狠的擊到一邊。
這些家將都是武勇之人,見信國公府這位嫡長子勢若癲狂卻武力驚人,倒有一大半對他生出了敬佩之意。
信國公府的名頭,果然是名不虛傳!
旁邊圍觀的百姓更是拍手叫好。他們不知道這事到底誰對誰錯,但當街十幾個大人圍攻一個少年,這少年還沒有吃什麼大虧,這本來就是值得為這少年喝一聲彩的事情。
他們也不管是非,隻看熱鬨,這熱鬨好看,自然是人人都看的舍不得走。
李銳雖然動作大開大合,看似癲狂,但仍是凝神注視、心意絲毫不亂,這才能在眾多家將的夾擊之中保得自己不被抓去。猛然間,他見到側麵有一道反光,一瞥之下,卻見是那前麵唾罵他的家丁抽了某個家將的一把單刀衝了過來。
這一下若是給他砍到了,怕是不死也傷。
“來的正好!”李銳一聲大喝,不退反迎,猛然一踩地騰出包圍的圈子,對著那家丁一拳搗出,“咚”地一聲悶響,那家丁鼻子一陣酸麻,身子忍不住往後一仰。
李銳力氣多大?此刻隻有這個家丁知道。在這剛猛無儔的拳力震撼之下,他眼前頓時金星飛舞,雙臂酸軟,手上的刀再也拿不住,兵器嗆啷落地。
鼻子更是血流不止,連聲慘叫。
“好極了!謝謝你送了把兵器給我。”李銳用腳尖挑起單刀,稍微舞了一下,用刀尖指著眾多項城王府的家將。
“我家的家將平日裡都不敢帶刀出門,想不到項城王府如此厲害,竟然敢在白日青天之時帶著刀劍在京城大街上圍攻我一人。”
“明明是你們的人先帶劍的!”那家丁捂著鼻子慘叫道。
李銳不去理他的話,那帶刀帶劍的都是皇家禁衛,此事鬨出去也不會有人彈劾他家失格。
他持著刀,站在玲瓏閣的門口,垂目望著諸多敵人,竟攝的眾人不敢出聲。
陡然間,他身後店門的門板開了一扇,又有幾人持了武器出來,護衛在李銳身邊。
那家丁眼見著逼死主子的人如今還敢如此囂張,隻覺得天地都黑了一片,忍不住從肺腑間發出一聲厲叫:
“你們信國公府仗勢欺人,實在是天理難容!”
他性子也暴烈,不然也不會對了楚應元的胃口,一直當做心腹,此番他知道世子死了自己也不能活,又覺得這李銳顛倒黑白,悶著頭就往玲瓏閣的門口撞去!
幾位禁軍以為他要衝上來傷害李銳,立刻以身做牆護在李銳麵前,誰料這人一聲大喝,在周邊百姓的齊聲驚呼中撞上了玲瓏閣門口的柱子!這一股勢道奇急,那人一頭上去,砰的一聲響,頓時腦漿迸裂,紅的白的濺了幾個禁衛一臉。
這下子,就連李銳都覺得有些握不住刀了,連心神都巨顫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一條重要的導火索,本著反派炮灰龍套都要給個正臉的想法,作者在這裡給以後再也不會出場的楚應元一個小劇場吧。
小劇場:
庶弟(賤臉):你打我啊你打我啊?你打我我告訴父王去!
楚應元(獰笑):你以為我不敢?
一腳踹出,正中紅心,雞飛蛋打,滿場混亂。
楚應元:你來打我啊!你不打我你就是個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