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獄卒就是借這個比喻來暗示他不要自暴自棄了。
“獄卒大叔有大見識,小子受教了。”
李銳這兩天確實受楚應元的震撼極大,他一直自責與自己得理不饒人,以至於他不甘受辱,用那樣驚心動魄的方式死在了他的麵前。
而後他的家人撞柱而亡,也是因為眼見著伸張無門,隻好以死泄憤。
他昨夜一直都在反省,自己在成長過程中可有對其他什麼人這般咄咄逼人過,可有傷過彆人的自尊但是自己不以為然的時候。
萬事皆有因果,他若不種下因,是不是就不會收到那果?
“不是我有大見識,而是我見得多罷了。”獄卒指點這他,“像你碰上的那種人,若是自儘了,才是好事。因為這種人的想法是你無法揣測的。他會因為一時之念跳起殺人,也會因為一點口角滅人滿門。他們心中沒有彆人,也沒有自己,隻有快活。”
“快活?”
“我和你說件真事吧。”那大叔也起了談興,“貞元七年,通州發生一起大案,一個青年殺了他自己的父母家人一共七口人,此事當年引起朝野轟動,簡直是令人發指,可起因卻不過是因為一件小事……”
獄卒守著李銳也是無聊,開始將一些他這麼多年來看過的真人真事。
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你沒辦法用常理猜度的,既然無法猜度,也就不必去猜度了。若是能猜度的出,他又如何能做出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少年人就是見識的太少,總以為世界就是那個世界,人就是那麼多種人,可是這世上的事情哪有那麼單純?
這獄卒也是出於好心,加上這少年也沒有看不起他一個九品的芝麻小吏,便願意細細的告訴他這世間到底出過多少冤假錯案,又有多少匪夷所思之人。
他受的委屈,又算的了什麼!
李銳入獄,世族一派巴不得信國公府早點完蛋,用儘辦法施壓。項城王身為掌管宗室和祭祀的太常寺卿,在京城裡四處走動,動員各家親戚想辦法向宮裡哭訴,討要兒子的屍體。
這已經是五月的天了,若是不早點運送回封地下葬,怕是沒多久就要臭了。死時滿腔怨氣,死後還不能入土為安,項城王的控訴字字催人淚下。
楚睿出於自己的考量,命令太常寺和刑部把此事再壓一壓,拖著不準受審,任是世族的眾臣在外麵鬨將個翻天覆地,也不準這事放到台麵上,對外隻說是少年意氣之爭,李銳並無殺人嫌疑。
但這樣的解釋,自然是不能堵悠悠眾人之口的。
意氣之爭何至於動刀動劍?意氣之爭又為何不願意明明白白的過審?
李茂這一段時間幾乎奔走了各方的人家。大理寺他去過,刑部他去過,李銳的舅舅家更是三天跑了四次,就為了能夠想辦法遞消息進宮裡,請皇帝出麵仲裁。
但皇帝隻是派人好言勸慰,除了朝堂上例行公事,一直沒有召見李茂的樣子。
所有人都知道李銳此番在劫難逃了。
晉國公府。
“你看李銳這一次到底會不會有事?”已經丁憂在府中的張諾又在和江道奇下著棋。
此時他閒賦在家,看朝中的局勢卻是更加明朗。而江道奇由於張玄的預測,心係江南家中的莊園田地,出來的也少了。
“李銳可是李蒙的遺子,隻是一個已經自儘的項城王世子,自然是不能讓他償命的。”江道奇淡淡地道:“隻是這番為大皇子頂罪,怕是前途儘毀了。”
張諾拿著棋子的手一頓。當今皇後是他的堂妹,大皇子是他家的外甥,張家支持哪位皇子不言而喻。
“大皇子還是毛躁了一點,而且頗喜歡使些小手段,這次連累到李銳,希望以後要收斂一點,不要再做出這種事情了。”
江道奇卻不以為然,他輕鬆放下一子。
“李銳對他來說隻是個伴讀而已,況且才跟了一個月,能有什麼感情?天家無真情,你看李茂平日裡對皇帝多麼忠心耿耿,現在皇帝為了撈出他兒子,還不是任由局勢倒向對李銳不利的一麵?誰當皇帝都是這個德行,大皇子雖然是你家外甥,我勸你還是也看透些比較好。就算他最後坐上那個位子,也不見得就比他父親對世族更優渥。”
江道奇一口一個皇帝、德行,絲毫不擔心禍從口出。
或者說,他不懼怕禍從口出。
“李茂這段時間四處奔走,聽說還在兵部裡暈倒過一次。李茂看樣子是被這個侄子收服了。也不知道這李銳到底是如何有才德,竟然能讓準備‘捧殺’他的李茂半途改變了主意。”張諾感慨著也下出一子
“是不是有感情,李茂此番都必須做出用儘全力的樣子。他的信國公位子是從李蒙手裡漏出來的,若是李銳真有個萬一,他就要背著各方的罵名過日子了。李茂也不容易,他本身並不是好事之人,可事情總是接二連三的找上他,我看沒幾年,不需要你複出,他自己就把自己玩沒了。”
江道奇最瞧不起李茂這種既沒才又無智,連格調都沒有的人。
“不過此時信國公府也不能出事,李銳出事,他家患了中風的邱老太君必倒,那李茂也要回家侍疾或者丁憂,若信國公府一倒,皇帝該提防的就又是我們而非勳貴一派了。”江道奇想了想,對張諾說道:
“你想不想為大皇子平添一門助力?”
“咦?江兄又有何計?”張諾沒想到江道奇居然話題會轉到這上麵。
他這位好友兼姻親曾明確表態過不會參與到爭儲之事中的。
“此番李銳入獄,皇帝為了大皇子,無論如何都要舍掉李銳的,李銳隻是一介白身,又沒有什麼後台,就連定了親的陸家如今也是風中殘燭,隨時都可以熄滅。以當今這位的心性,李銳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但一輩子做個白丁是肯定的了。”江道奇分析著局麵,“但若此時張兄你出手幫那李銳一把呢?”
“你說什麼?我幫李銳做什麼!”張諾把棋子往棋盤上一丟。“李茂又不會因為這個就倒向我們!”
“不需要他倒向我們,隻要他在關鍵的時候表現出支持大皇子的樣子就行了。”江道奇在心中推算了一番,然後說道:“張兄可以和李茂那廝做個交易,如果你解決了此事,以後李國公要在必要的時候推動大皇子上位。”
“如今一力要求懲罰李銳的都是我們這邊的人,他們無非就是想趁機扳倒李茂罷了。彆說能不能扳倒,就算可以扳倒,我們為了平衡,也是不能這麼做的。若你此時出麵調停此事,皇帝就可以在三司會審時傾向李銳,脫了他的罪。”
“李銳一旦無事又無罪,就可以回到大皇子身邊繼續伴讀。李茂因為這次之事,一定已經對天家生出了一絲心冷,張兄可以試著和李茂談談,讓他知道世族派和勳貴派隻有一直平衡,才有利於兩方的生存,以皇帝的手段,無論哪家先倒,另一邊都不可能存活。”
“江兄說的都很好,可李茂為什麼要信我?我又怎麼可能信他!”張諾笑話著江道奇的異想天開,“我們如今雖然沒有勢同水火,但也涇渭分明,若是李蒙在,怕是還能溝通一二,畢竟張靜是張家之人,可李茂那木頭腦袋,一天到晚隻知道忠君忠君,怎麼可能讓他乖乖聽我們的!”
“所以我們要等,等李茂走投無路,李銳在牢獄中絕望無助,信國公府對皇帝的信任從牢不可破到出現裂紋,這時您再出麵向信國公府示好。當然,此事須得隱蔽,決不能讓禦座上那位知道。”江道奇越說眼睛越亮,越說語速越快。
“這個交易對信國公府和晉國公府都有好處,兩方暗地裡結盟,明麵上爭鬥,皇帝不願意任何一方首先傾倒,就隻能居中平衡,我們兩方都可以在其中施為一番,在重要的位置□□自己的人手,漸漸架空皇帝。若此時影響到後宮之中去,倒時候局勢已定,大皇子必定成為儲君,如此一來,世族世代不倒,勳貴也將成為新的世族,不得不幫著我們一起……”
“江兄,你太大膽了!”張諾捂住了江道奇的嘴。“架空皇帝這種事你也說的出來!”
江道奇拿開了張諾的手,冷笑道:
“為何不能?魏晉之時,隻知道有世族,何嘗當皇帝是個什麼東西?尹朝時,朝中大半都是世族,力排眾議推行科舉之製的那位宰相等孝帝一死,還不是被抄家滅族了?從尹朝到本朝,科舉從來都不能成為寒門站到頂峰的手段,朝堂上如今還是一半世族一半勳貴,寒門隻能成為做著實事的小官……”
“若勳貴再立個兩代,你看他們要不要再聽皇帝的命令……”
“我們哪一家不是勳貴士族起身,綿延數百年才成為世族的!我就不信李茂不想把這信國公府一直傳下去!”
張諾聽著江道奇的狂語,眯著眼看他。
“我竟不知你有這般的抱負。”
“我之抱負,不在一府一地,不在我個人的富貴,而在與重回世族繁盛、權勢熏天之時。他楚氏原本也不過就是荊南大族,如今做了皇位,卻把天下世族皆視為了他們的眼中之釘,假想之敵,概因他們也擔心有世族會如同他們那般得了天下罷了。”
江道奇家中膏田滿野,奴婢千群,徒附萬計。他家船車賈販,周於四方,如今雖然收斂了許多,但若論實力,當屬世族之中第二的人家。
第一自然就是晉國公府的張家。但因為張家子弟眾多,一旦分散開來,反倒沒有江道奇一直經營江南那麼顯眼了。
可是皇帝手握軍隊,又有勳貴派諸多名將老將支持,就算他們再怎麼富甲一方,除非突然遭逢亂世,不然亂軍之下,再大的家族也隻有覆滅的份。
而聯盟勳貴一派,確實是如今最好的做法。
張諾動了心,但對他們兩方能獲得對方的信任沒有信心。
“聯姻。”江道奇看著張諾,笑著說,“你們不妨先秘密締結婚約,等塵埃落定,再行婚嫁。就算皇帝想要阻止,也無力回天了。”
“如果你們兩家手握婚書,便是最好的盟約。”
作者有話要說:哦哦哦,我保證不虐不虐!以後都是輕鬆的了……
布個局容易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