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墮胎, 作為貢女送進宮, 浣衣局中為奴。其後宮破, 生死不知。但是這些他都不知道。而以前苛刻冷待過她的人, 過的都是錦衣華服的生活。
她那樣嬌氣的一個人, 是怎麼承受這一切的啊?想來便覺萬箭穿心, 剔骨挖肉。
崔季陵說這番話的時候雙眼赤紅, 麵上神情猙獰,哪裡還有平日清雋的模樣。崔老太
太被嚇的不輕,往後倒退兩步, 目光怔愣的望著他。
不過片刻之後她反應過來,隻覺胸中怒氣叢生,當下就大聲的斥責崔季陵:“你竟然敢這樣的對我說話?真是忤逆之極。自古無不是的父母, 但你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嗬斥自己母親。再說我不也是為了你好?她原就隻是個商戶女, 如何配得上我們書香門第的崔家?還不知廉恥的半夜私奔前來,能是什麼正經姑娘?其後更是三年無所出。我要為你納映萱為妾室, 她竟然百般阻撓, 對你使性子, 擺臉色。這樣不賢良, 善妒的女人, 你還......”
一語未了,卻被崔季陵開口打斷。
“孩子?”他輕聲的念叨著。麵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笑意, 須臾又心中猛然大慟,痛的連腰背都直不起一般, 隻能佝僂著身子。
“你知不知道, 我曾經也是有個孩子的。若他還活著,現在也有九歲了。會叫我父親,也會叫你祖母。”
他說這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如同夢囈。不過說完之後,忽然滿麵淚痕。
不想再看到崔老太太。也知道跟她說什麼她依然還會固執己見,便啞聲的吩咐陳平:“送老太太回去。”
陳平擔憂的看了他一眼,然後走過去請崔老太太回去。
崔老太太被崔季陵的那句話給砸的整個人都怔住了。待回過神來之後就問道:“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孩子?誰的孩子?”
她確實是做夢都想要一個孫兒,這樣崔家才不會絕後。所以現在一聽崔季陵提起孩子,立刻就追問不休。
崔季陵不想說話。單手掩麵,對陳平揮了揮手。
陳平會意,說了一聲得罪,強迫崔老太太出門。
屋內終於又恢複寧靜,唯有窗外廊簷偶爾水珠滴落之聲。
崔季陵隻覺心中空洞,巨大的痛苦和悲傷如同海嘯襲來,將他鋪天蓋地的湮滅。他實在抵擋不過,最後雙手掩麵,低聲的痛哭出聲。
很壓抑的嘶吼哭聲,如野獸一般,聽來隻讓人心中難過。
陳平‘送’完崔老太太出門,回來聽到這壓抑之極的哭聲,想了想,到底還是沒有進屋,隻站在門口。
清風徐來,帶著雨後的涼意。原本是難得的一個夏日涼爽之夜,正好入睡,但今夜這些人恐怕都無法入睡了。
陳平也不知道到底過了多長時間,但屋內痛苦壓抑的哭聲依然沒有斷。不過院門外此時
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他忙快步上前查看,就見周輝正快步走來。一見他,便問道:“大都督在哪裡?”
陳平回頭指了指屋內。不過還是輕聲的說道:“我勸你現在還是不要進去的好。讓大都督一個人安靜會罷。”
但周輝沒有聽他的話,依然快步的往前走。陳平也趕忙的跟了進去。
周輝一進屋內,就叫了一聲大都督。不過待看清崔季陵此刻的樣子,他就嚇了一大跳。
崔季陵顯然自回來之後就沒有換過衣裳,現在他身上穿的還是先前在大雨中淋濕的那件墨藍色的直身。
不過經過這麼長的時間,這件直身已經被崔季陵的體溫給洪的半乾了。頭發也是。
但這樣才是最容易得風寒的。
周輝隻氣的回過頭就說陳平:“你也不勸著大都督,讓他回來就沐浴換衣,喝薑湯。若大都督著了風寒,這個責任你來擔當?”
陳平低垂著頭,沒有說話。
其實他何嘗沒有勸說過?甚至廚房裡的人已經將熬好的薑湯和熱水都送了過來,但大都
督一直失魂落魄的坐在那裡,誰叫他都沒有半點反應。最後隻能任由薑湯和熱水涼了下去。
崔季陵這時輕輕的揮了揮手,示意周輝不要再說。又開口問他:“你過來有什麼事?”
因為剛剛才哭過,現在聲音粗啞的不像話。就好像喉嚨被粗糲的砂石來回的磨過無數遍一眼。
周輝也注意到他一雙眼睛赤紅,臉上尚有未擦乾淨的淚痕,心中低歎一聲。
不過隨後就趕忙將他此行來的緣由說了出來:“剛剛我回去之後和燕如說起當年的事,燕如忽然想起一件事。當年在浣衣局的時候,夫人和一位孫姑姑關係很好,孫姑姑也數次照拂過她。燕如說,當時宮破,夫人極有可能和孫姑姑一起離開了。再不濟,孫姑姑也可能知道夫人的下落。”
“這個孫姑姑是哪裡人?”
崔季陵急忙起身從椅中站起。不過他已經木然的在椅中坐了一晚上,剛剛心中一直太痛苦所以察覺不到,這會起身站起來才發現兩條腿如同千萬根針在刺一般的酸麻刺痛。且雙腳如同踩在雲層上,使不上半點力。
但他恍若未覺,反而心中再起希冀。
若是能找到這位孫姑姑,說不定他就能見到他的婉婉。
時至如今,他再不奢望其他,隻盼她現在還好好的活著。餘生他必定傾儘所有,不讓她再受絲毫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