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口血(2 / 2)

世叔 長溝落月 6025 字 9個月前

很快的,這一群野狗都橫七豎八的倒了下去。地上滿地鮮血,和著天邊鋪滿半邊天空的如血殘陽,讓人忍不住的心驚。

崔季陵原本是個有潔癖的人,但是現在,他手駐著彎刀,在浸透鮮血的地上慢慢的跪了下去。

觸目所及,雜草叢生,白骨累累,空中不時有烏鴉粗嘎的叫一聲飛過。

這叢叢白骨,到底哪一個才是他的婉婉?

時至如今,哪怕知道她已死,想要為她收屍,但他竟然不知道哪一具白骨才是她。

他的婉婉,那麼嬌氣,那麼善良的一個人,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會時常嬌嗔著叫他

崔季陵,她死了。死前受了那麼多的苦,死後屍首還被要遺棄在這亂葬崗。

甚至這還是他親口下的令。

剔骨挖心已不足以形容其痛。血仿似不是自己的,一大口一大口的吐出來,他卻半點感覺都沒有。

一直站在遠處觀望的周輝卻嚇了一大跳,趕忙的奔過來,想扶他起來。且勸他:“大都

督,夫人的事,您節哀吧。”

這種事情到底有多悲痛,也隻有當事人才能真的體會。旁人看著難受,明明知道說這一句節哀也並沒有半點用,但是此時此刻,除了這兩個字,也不知該如何安慰。

崔季陵衣襟上已被他吐出來的血浸透,鮮紅一片,但他依然跪著,沒有半點要起來的意思。

還對周輝擺了擺手,輕聲的吩咐著:“你們先回去。讓我和婉婉在一起待一會。”

周輝身長七尺的一條漢子,跟隨崔季陵在戰場上也是屍山血海裡滾過來的,自認心腸已經堅硬如鐵,但是這會兒聽到崔季陵很平靜的說出來這句話,眼眶還是忍不住的一酸。

“大都督,”他輕聲的勸道,“您這又是何苦呢?”

這叢叢白骨,誰知道哪一具才是夫人的?而且已經過去六年了,風吹日曬,夫人的白骨

都未必有留下來的。

崔季陵不說話,依然擺了擺手。周輝沒有法子,暗歎一聲,轉身往回走。

不過自然不會真的回去,而在站在遠處一直密切的關注著這邊。

就見崔季陵形如泥塑木雕,手駐到彎刀一直跪在那裡一動不動。

夕陽西下,滿天血色晚霞。霞光漸漸灰暗,新月初上,灑下一片淡青青的月光。

草叢中有秋蟲在唧唧沙沙的輕聲叫著,偶爾遠處會傳來一兩聲長長的淒厲狼嚎聲。

崔季陵跪著一直沒有動。

空中新月漸漸隱入墨藍色的天幕中,繁星璀璨。有露水下來,打濕了遠處近處的樹木草叢。

崔季陵終於動了一下身體。雙目因一直睜著,這會兒已經遍布細小的紅血絲。

“婉婉,”一整晚都沒有說話,現在忽然開口,喃喃低語。聲音乾涸沙啞,“我就在這裡,你為什麼還不來找我?”

先前他靠一口氣撐著,一直沒有說話,現在忽然開口,就很難停下。

“我一直在找你。婉婉,這九年來,我一直在找你。我甚至心裡一直在怨著你,怨你拋棄我去找卞玉成。但我不知道,我在怨著你的時候,你原來一直在受苦,甚至,甚至,”他的聲音漸漸哽咽,神情悲痛,“甚至你在這裡。六年啊,你在這裡六年,你會不會害怕?害怕的時候會不會哭?你是這麼膽小的一個人,怎麼能讓你獨自一人在這無邊荒野?但是這九年來,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竟然還心裡一直怨著你。”

哽咽難言,淚水漸漸流出,很快便淚痕滿麵。

頓了好一會兒,他才繼續嘶啞著聲音說了下去:“你怎麼能死?婉婉,你怎麼能死?你要活著,活著怪我沒有護好你,竟然讓你遭了這麼多的罪。你該罵我,怨我,一刀子紮進我的心窩裡才是啊。但你竟然死了。你是被我害死的。若不是我,你原本可以平平穩穩,高高興興的過完一輩子,怎麼會,怎麼會遭受這麼多的苦難,甚至死後都不能入土為安,一直留在這無邊黑暗之中?”

心中悲痛難以言說,隻覺五臟六腑,四肢百骸,血肉骨髓,無一處不悲,無一處不痛。

他鬆開握著刀柄的手,一直直直跪著的身子彎了下去,形如彎弓。雙手十指緊緊的抓著地上的泥土,身子一直在發抖,凝噎難言。

好一會兒,才聽到他抽氣似的在低語:“我要到哪裡去找你?上天入地,黃泉碧落,婉婉,我要到哪裡去找你,啊?”

隨即他淚水洶湧而出,腰背更深的彎了下去,痛哭出聲:“我找不到你了。婉婉,我再也找不到你了。我該怎麼辦?婉婉,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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