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季陵雖然身形削瘦,但這般跪坐著的時候腰背依然挺的筆直。加上他這數年來在戰場上打磨出來的冷靜銳利,所以即便隻是目光淡淡的望著一個人時,也會自然而然的就帶了一絲威壓之意,讓人心生恐懼。
更何況現在還是在他麵容冷冽的情況下。
所以即便已經鼓足了自己所有的勇氣,但是在崔季陵這般極
具威壓的目光下何景明還是沒能堅持多久。很不自然的移開目光,看著旁側牆壁上的一絲裂縫。
他不敢再同崔季陵對視。
崔季陵望著何景明,腦中就想起自己的那位故友在臨終時,讓何景明拜他為義父,隱隱囑托他往後要多照拂何景明的事。
於是沉默了一會兒,他便平靜的開口:“你很好,不用妄自菲薄。這門親事,既然你是真心的心悅那位薑姑娘,你放心,我肯定會給你促成。”
何景明聞言大喜,立刻就對著他拜了下去,喜道:“多謝義父成全。”
崔季陵對他點了點頭:“你現在回去準備提親一應要準備的禮品,明日我便帶著禮品去永昌伯府為你求親。”
有他出麵,永昌伯府眾人肯定不敢拒絕。
不過那個小姑娘......
崔季陵低頭自嘲一笑。
再如何有同樣的名姓,同樣習慣性的小動作,但到底不是他的婉婉,他又何須覺得心裡不自在。
吩咐一名侍衛將何景明送出寺院後,崔季陵慢慢的喝完碗裡剩下的苦澀茶水,叫陳平進來,吩咐他備車,然後就起身穿鞋往屋外走。
雲林禪寺從前至後有五座大殿,兩旁都是很多配殿和閣樓羅漢堂之類。崔季陵現在去的就是其中的一間配殿。
很幽靜的一間配殿,離他現在住的廂房很近。門外是青鬆綠柏,有鳥雀站在枝頭鳴叫。
崔季陵推開門走進去,又反手關上門。
還是上午時分,門外日光明亮,所以就算關上了門,但屋內光線依然很好。
就見正麵放了一張平頭長案,上麵一隻汝窯梅子青色瓷瓶,裡麵插了滿滿一瓶子菊花。正中放了一隻四四方方,黑漆嵌螺鈿的紫檀木匣子和一張牌位。旁邊還放了香筒,香爐,燭台之類。
而長案後麵的牆上,掛了一幅畫。畫上少女站在一株桃花樹下,眉眼嬌俏,淺笑盈盈。
崔季陵走上前,從香筒裡拿了三支線香點燃插在香爐裡麵,然後跪坐在長案上的一隻蒲團上,抬頭望著畫上的少女。目光充滿柔和眷戀。
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覺得心中真正的安寧平和下來。闔上雙目,仿似都能聽到屋外輕風卷過樹梢的聲音。
待香爐中的三支線香燃儘,崔季陵才起身站起來。重又從香筒裡拿了三支線香點燃插到香爐裡麵。
隨後他目光望著畫上的人,聲音輕柔的說話。仿似畫上的人正在沉睡,他擔心聲音稍微大一些便會吵醒她一般。
“婉婉,剛剛景明那孩子過來求我,讓我出麵去代他求親。當年你我還在甘州的時候,景明這孩子才十歲,但是一晃眼他就到了要娶親的年紀。我記得當年你還笑著跟何夫人說過,明哥兒是個靦腆溫柔的好孩子,往後肯定會是個好丈夫。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有福氣會嫁給他。現在他要求娶的是永昌伯府的一位姑娘。那位姑娘跟你有同樣的名姓,她也熟悉花木,甚至有些習慣性的小動作跟你也是一樣的。我有時都會忍不住的想,她其實會不會就是你轉世而來?但是年紀又對不上。若世間真有輪回,你已轉世,記得一定要托個夢告訴我。千裡萬裡,天涯海角,我一定會去尋你。等尋到了,你若心中還恨著我,打我也好,罵我也好,都由得你。隻求你能留我一命,讓我能伴你左右。”
說到這裡,他低頭苦笑:“你若轉生,現年最多也不過六歲。等你長成窈窕少女,我已年華老去,兩鬢霜白。你如何還會看得上我這個半老頭子?我又如何能私心的將你困在我身邊?但若讓我看著你嫁與旁人,與旁人恩愛相處,我,我......”
說到這裡,他雙手撐在案上,十根手指緊蜷成拳。
這是他深愛的人啊。愛的幾近癡狂。即便是她的轉世,哪怕她再也不記得他了,但他也沒有法子看著她嫁給其他人。
他幾近偏執的想著,哪怕婉婉再恨他,但生生世世,她都不能嫁給任何人,隻能嫁給他。
甚至,她的心中也不能有其他任何男人,隻能有他一個人。
若她心中有了其他的男人,不論是誰,他想,他都容不得對方活在這世上吧?
腦中有了這樣殘忍的念頭,雙目就漸漸的泛紅起來。連氣息也急促暴躁起來。
他壓根沒有法子忍受婉婉心中會有其他任何男人。哪怕隻是想一想,他都不能接受。
深呼吸幾下,竭力的將心裡那股子嫉妒若狂平息下去,他才複又抬頭,看著麵前牆上畫像中的人。
“婉婉,”他輕聲的叫著畫上的人,“我現在也不知道該如何做。我想下去陪你,但又擔心人就隻有這一輩子,死後一切不知。我還是想多記得你一些日子再下去陪你。但我也擔心人死之後果真有冥界,有輪回,你一生與人為善,想必此時已入輪回,轉世為人。我,我很想去找你,不想再與你錯過。婉婉,你為何從來就不肯托夢給我?若你托夢給我,告知我要如何做,無論是生是死,僅憑你一句話。但你總不來找我。你心中果真這般的恨我入骨,連見我一麵都不想麼?”
目光癡癡的望了好一會兒畫像裡的人,他才苦笑著繼續說道
:“雖然自你走後,我看到旁的夫妻之間彼此恩愛心中就會覺得嫉妒,但景明這孩子你以前也是喜歡的。他也是我看著長大的,現在他求到了我的跟前來,我怎麼能不答應呢?我現在要離開這雲林寺一天,不過你放心,明日待事情一了我就會回來立刻陪你。”
又戀戀不舍的看了畫中的人一會兒,這才轉過身拉開門走出屋。出去之後又輕柔的帶上了屋門。
陳平就站在外麵侯著,一見他出來,便垂頭恭敬的說道:“大都督,馬車已經備好。正在寺院門口等候。”
崔季陵點了點頭,抬腳往寺院門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