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渾身漆黑,四蹄雪白的追雲駒拖著一輛似木非木似石非石的馬車在雲間穿梭,車內坐著兩位少年,一個白衣羽冠一個青衣飄逸。
白衣羽冠的少年左手持扇,輕輕敲打右手掌心,若有所思道:“長安,你說天淵峰主為何叫你過去?”
“不知道。”杞梓閉眼打坐,凝神內觀體內融魂狀態。
“或許與你修煉有關。”長卿收起扇子,摸著下巴道:“我之前在大殿聽到師傅與宗主說起此事,他們似乎也不明白天淵峰主為什麼讓你修煉。之前陣法被觸動時,沒人想到絕影峰冰寒域內除你本來的身體之外還有你現在這具……”
長卿目光掃過他一眼就能看出無數破綻的凡體,想到他近日努力融魂,隻想迅速修煉的模樣,搖搖頭:“察覺你的散落的魂魄都在這具身體內時,宗主隻是想讓你魂歸原軀,卻不料天淵峰主聞訊而來,讓你直接在這具身體上融魂,當初師傅和宗主雖然疑惑,卻也知天淵峰主行事自有緣由,卻沒想到天淵峰主竟讓你用此凡軀修煉,似是要放棄你之前元嬰大圓滿的全靈體……師傅坐不住直接找天淵峰主理論去了。”
杞梓睜開眼,他並不知道還有這件事:“天淵峰主怎麼說的?”
長卿做了個割脖子的動作,齜牙道:“誰敢聽星宿峰峰主的牆角!”
杞梓白他一眼,又闔上了眼,繼續專注體內藥性運轉,哪怕融魂速度快上那麼幾秒,他也不算白費功夫。
見他這樣,長卿嘴角動了動,收起臉上嬉笑的表情,道:“長安,你融魂已要受裂魂之痛,此時不在滋養陣中,催發藥性隻會更加痛苦,且你現在的身體滿是雜質,且提高不了多少速度,你就聽長老所言,七七四十九日後洗髓完成再引氣入體吧。”
杞梓眼睫動了動,卻沒有睜眼,隻是道:“三月之內,我必須到練氣三層。”
長卿默然,杞梓十歲拜入宗門,師尊閒不住功夫四處奔走遊曆,小師弟幾乎是他與師兄一手帶大,當初他如何天資絕倫,他們最是清楚,此時見他魂魄難融,還要用一具根本不如他全靈體的身軀修煉,難免心疼。
久久沒聽到長卿說話,杞梓睜開了眼,見他神色低落,暗一思索就知道是因為什麼,他安慰道:“我這具身體雖不是全靈體,卻也是中品單木靈根,放到各宗門也是搶破頭的苗子,師兄實在不需難過。”
“哪能和你的全……”長卿說道一半,閉上了嘴,眼裡的心疼卻沒有消失。
杞梓見他這樣,也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張了張嘴想要安慰,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無法回到自己本來身體這件事,師傅大師兄二師兄三人其實比他本人更加擔憂。大師兄得知此事立刻出關去為他尋找萬年寒仙草,此時還未回來,二師兄麵對他時倒是如常,隻是待在藏書閣的時間比他之前百年的時間還要長。
他在找什麼,杞梓十分清楚。
正因為這些,杞梓作為事件本人,反而如何安慰他們都不合適,而且,他知道師兄除了難過他無法回到元嬰大圓滿的全靈根身體之外,更多的是心疼他此時所受融魂之苦,以及引氣入體無門所帶來的落差。
作為中品單木靈根修士,按理說修煉速度雖比不上全靈根,引氣入體卻應該不難,可他的身體在靈氣稀薄的現世被渾濁的環境侵染二十幾年,經脈靈竅中堆滿了雜質,經脈純淨度連出生於天玄大陸的凡人都不如,唯有洗髓之後才能修煉。
本來一顆洗髓丹便可解決問題,可杞梓此時偏偏無法服用洗髓丹。
蓋因他融魂雖已結束,細枝末節卻並未妥善,還需要服用固魂丹九十九日才能徹底穩固神魂,然而煉製固魂丹最關鍵的靈植之一寒仙草藥性極烈,與多種丹藥相衝,其中就包括了洗髓丹,導致杞梓無法服用洗髓丹,隻能通過長老們居住的絕隱峰後山的靈泉洗髓。
靈泉與洗髓丹不同,洗髓丹一顆便可洗去凡胎,靈泉卻需要泡上七七四十九日。
時間雖長,但靈泉在這四十九日裡不但會一點點洗去他經脈靈竅中的雜質,還會無形之中一點點拓寬穩固他的經脈,讓他在日後的修行之中更為順暢。
這一點對於上一世全靈根的杞梓沒用,這一世單靈根的身體卻受益匪淺。
隻是,七七四十九日對於杞梓來說,還是太長了。
想到現世的父母,杞梓心情沉重了些,麵上也露出幾許焦灼。
注意到他的變化,長卿換了話題:“你沉睡兩百多年,宗門對外隻說你秘境遇險後閉關,現在你一直不露麵,外界已經有了猜疑,一年後的宗門大比,宗主一定是希望你出現的。”
杞梓點頭:“我已與師尊商議,倒時我會露麵。”
“可……”
知道長卿擔心什麼,杞梓彎眼道:“宗主會給我隱藏修為的法器,就算是散仙也看不出我的修為。”
長卿抬眼,略一思索後,驚訝道:“戒冥冠?”
杞梓點頭,眼底透出笑意。
聞言,長卿手裡的扇子刷的打開又合上,不知道想到什麼臉上笑意連連,還起身圍著桌子轉了幾圈才回到原地,貼著杞梓坐下後,諂笑道:“師弟,大比結束戒冥冠借師兄幾日如何?”
“當然可以。”杞梓毫不猶豫,長卿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他語氣一轉,伸手問:“價碼呢?”
長卿一愣,熟悉的討價還價模式讓他心底的消沉都散了不少,瞬間鬥誌昂揚:“咱們師兄弟說什麼好處?多見外!”
杞梓挑眉,收回手:“不借。”
長卿也不意外,早有準備地翻起舊賬:“想當初咱們偷跑出去玩,在施卡沙漠遇見玄冥毒蠍的時候,師兄可是扛著你跑的,後來在妖族神樹命懸一線的時候,也是師兄我冒著生命危險把你從樹上……”
杞梓不為所動:“當初我剛入宗門,不過十歲,若不是你半夜潛入我的洞府,一定要帶我一起去施卡沙漠探險,我能跑出宗門嗎?當時我連坐騎都沒有。”
長卿振振有詞:“那不是師兄我擔憂你思戀父母,為了逗你開心才帶你去的嗎?”
杞梓朝天翻了個白眼,當時他也確實蠢蠢欲動,這件事說不清楚,但另一件事卻不然,他冷哼道:“那去妖族呢?當初若不是你一定想嘗嘗神樹的果子,還說帶回去給長老煉丹能煉出赤級上品丹藥,我怎麼會和你一起闖妖族聖地?”
長卿聞言露出“師弟這就是你不對了”的無奈表情,抓著杞梓的手道:“當初若不是師弟你想去瞧瞧神樹,我們怎麼會偷摸著進去?師弟,師兄對你可是一片苦心,你怎能冤枉於我!”
杞梓抽出手,表情嫌棄:“當初若不是你騙我說妖族神樹上的果子吃了能長高,並且可以促進身體發育,提前度過少年氣進入成年期,我才不會跟你一起進去。”
聞言,長卿更加理直氣壯:“所以說師兄摘果子就是為了你呀!後來你被神樹捆上去,亂用法訣差點激怒神樹,還是師兄好說歹說勸下來的呢!難道這些你都忘記了嗎?”
不說這件事還好,一說起杞梓就想起了那件事導致的一係列後果,他冷颼颼道:“你確實讓樹把我放下來了,可那時候我已經被那棵老樹變成了金雲幼崽,後來不僅被趕來的化形大妖帶去了妖族,你為了不被責罰還眼睜睜看著那妖族長老把我交給了嶽雲歸!三個月!三個月之後才來接我!還讓我幫你和師傅說謊!”
聞言,長卿麵上劃過一絲心虛,視線飄忽幾秒,摸摸鼻子道:“那次你不是沒幫我撒謊,我麵壁了半年嗎?”
杞梓冷笑一聲。
長卿咳嗽道:“如此久遠的事情咱們就不提了,那戒冥冠師兄真有大用,隻要你借我,師兄前幾日在丹鼎峰取得丹藥分你一成,如何?”
杞梓冷哼,那件事年代久遠,他與嶽雲歸也久不相見,早沒了當初的氣憤和難堪,隻是不趁著這件事在二師兄處敲詐一筆,他總覺得對不起當年在嶽雲歸那裡丟儘了的臉麵。
杞梓攤手,五指分開:“五成。”
長卿捂住儲物玉佩,表情仿若民間被強搶的女子,無助痛苦又可憐,他拖長聲音道:“你這可是要割了為兄一半的血肉啊——”
“七——”
“五成就五成!”長卿打斷他的話,對上杞梓瀟灑俊逸臉,心底暗暗腹誹一番,這才慢吞吞地拿起儲物玉佩,捧著猶疑了好久,才狠下心在杞梓手上的戒指上一劃,感應到自己攢了百年的丹藥就這麼被劃去了一半,心疼得五官都皺到了一起。
那可是他攢了百年,遍尋天玄大陸,用無數珍稀靈植煉成的丹藥啊!
儲物戒與杞梓心血相連,瞬時他便感覺到裡麵多了許多丹藥,其中竟不乏赤級上等靈丹,看來這兩百年,二師兄收獲匪淺,他微微一笑,右嘴角的單梨渦若隱若現,剛準備開口調侃幾句,隻是話音未起就收斂了表情,抬眸看向馬車卷簾。
下一瞬,馬車減速,追雲駒四蹄落地,前方卷簾打開,一座巍峨的宮殿出現在眼前。
雲霧繚繞,一垂髫小童走上前,圓乎乎的臉蛋極其嚴肅,認真行禮之後,仰著小腦袋對二人道:“長卿師叔,長安師叔,你們來了。”
長卿笑眯眯地摸了摸小童的腦袋,掏出一根冰糖葫蘆:“這麼久沒見,是不是特彆想師叔?”
小童後退一步,鼓著包子臉敢怒不敢言,視線在冰糖葫蘆上定了幾秒,有模有樣地道:“長安師叔,您身體可大好了。”
杞梓也摸摸他的腦袋,見他臉鼓得更圓,不由笑了一聲,道:“好多了,百年不見,小燭長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