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作為將門第三代子弟的對照。
她需要這出對照的聲名,將大唐境內的更多年輕子弟籠絡在手中。
阿娘以天後身份臨朝,正在日益博取朝堂之上臣子的信任,以她負責推行的銓注法將更多有才之人自底層官員中選拔出來,甚至即將把改變推進到科舉之上。
但那些還未踏足官場的,卻需要以另一種方式把握在手中。
她此前希望通過對李敬業的改造樹立起典範,終於在今日能到落成之時了!
這大概就是兩張包羅數代的網,正在以一種防不勝防的方式籠罩在朝野之間,靜靜地等待收網之時。
不過這等野心勃勃的謀算,在李清月順大河乘舟折返長安之時,還是先被她下意識地拋在了腦後。
越是接近河洛、關中,沿途所見受災的情況也就越是嚴重。
朝廷詔令各州難以維係民生的百姓前往外州逐食求活,便讓黃河沿岸多有順流而下踽踽前行的難民,希望能在它州尋到一處供給糧食的地方。
可這大唐境內絕大部分的糧食畝產也不過隻有如此而已,就算從遭災的一州遷移到他處,又當真能夠尋到求生的機會嗎?
隻能說,河南河北各州為了接應關中、山東以及江淮的難民,已經儘力在開倉放糧了,可此等杯水車薪之下,勢必還有更多的人倒在半路上。
當船行至濟州河彎的時候,因河道漸窄水勢愈急,不得不放緩了速度,便讓李清月愈發清晰地看到了那一張張麻木的麵容,正在朝著對誰來說都是未知的方向走去。
“等等,攔住他!”
龐飛鳶剛聽到公主喊出這句話來,便見前頭的河岸邊跳下去了個人。
天久不雨,就連黃河都比平日要淺得多,船上的船夫很快調撥船頭,下網撈人,將這個已然餓得皮包骨頭的老者給打撈了上來。
但在看到對方麵對旁人送來的餅子也巋然不動的神情時,李清月又忽然覺得,她讓人把他打撈上來的舉動,或許不一定是對的。
對方隨後的動作,也隻是木然地站了起來,不顧衣上還在落水的潮濕,便請求將他放下岸去。
他沒接過船上的饋贈,也沒重新跳到河水之中,而是繼續用一種仿佛苟延殘喘的腳步往東而去,逐漸消失在了日暮的光影裡。
李清月明明很確定,自己早不是當年還對逐食驚愕不已的樣子,依然被這樣幾近無聲的一幕狠捶了一記胸膛。
她不知道這個老者會否在遠離了她的視線後重新跳入河中,給自己尋求一個解脫,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恰好遇到了一個落腳之地,但她很清楚,自己就算救得了這一個人,能保證泊汋封地內的百姓安然度日,能用自己這數年積澱救得了幾萬人,對於這波及百萬戶人口的旱災,依然有一種說不出的無力感。
除非,她能將變革覆蓋到更深處……
但在銅鐵能用在改變生產力、製作打取水井的工具之前,又偏偏還需要用在製作對外戍防的武器之上。
她很
確定,在這樣的天災麵前,契丹絕不會是唯一發起動亂的。
已經蟄伏了七年之久的吐蕃,必然會想要做這個趁火打劫之人。
在很可能不會太遠的戰事麵前,李清月已到喉嚨口的很多話又不得不被吞咽了回去。
這種兩難的抉擇,讓李敬業這等神經有些大條的人都察覺到了李清月的情緒低沉,也相當乖覺地在此等高壓之下保持了沉默。
不過在途經洛陽獲取補給後,他想了想還是出聲安慰道:“大將軍,其實這個情況也沒那麼悲觀,您看,連太子和太子妃都親自來到洛陽施粥賑災,安撫流民,確保其中沒有偷工減料的情況了,可見朝廷對此事還是相當重視的……”
“你這話還不如不說呢,”李素筠吐槽,“這種治標不治本的辦法,除了能用來對外表現一番太子的仁德之外,有什麼其他的好處嗎?”
恐怕是沒有的。
就跟當年李治想要通過發行乾封泉寶來改變私鑄惡錢的情況,分明是一樣的。
“行了,少說兩句吧。”李清月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努力擠出了個笑容,“作為平亂凱旋之人,我們確實不該再有這等沮喪情緒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此次傷亡慘重呢。”
“我們並未讓契丹得逞,禍亂邊境,也算是為大唐今日局麵帶回了個好消息,怎能悲秋傷春!”
她也絕不能因沿途見聞,在回返中央之時還有一番軟弱模樣。
至於太子和太子妃在洛陽的賑災……
雖然確實如素筠所說,乃是治標不治本的行動,但在百姓心中,這是大唐未來的天子親自前來查看災情,試圖做出補救,也未嘗不是在讓一些人找回求生的信念,從某種意義上也是一件好事。
算起來,那太子妃還是個李清月曾經聽過名字的人,正是司衛少卿楊思儉的女兒。
顯慶年間弘農楊氏便已想借助於榮國夫人的關係,將這個姑娘和太子敲定關係,隻是被彼時的楊老夫人給拒絕了。
但自乾封三年開始,榮國夫人的身體便時好時壞。為了讓母親有看到下一輩誕生的希望,再少一個離世之前的遺憾,武媚娘還是做出了決定,將這位楊姑娘許配給太子為妻。
一番流程完畢,最終在乾封五年完成了婚事。
李清月頗覺唏噓,若是她不曾記錯的話,她當年還曾經說過,弘農楊氏不如將她送來給自己做伴讀,結果最終還是沒能讓他們改變主意。
隻是聽聞太子與太子妃夫妻和睦,她又覺得自己實在不必從中置喙。
想要為自己博個出路的人,總會主動來到她麵前的,比如當年那個因為撿風箏跑到她麵前來的韋淳,就和一個叫做顏真定的姑娘一起,已在四海行會做了個教書老師,說是想要先為這些剛被收養到此地的孩子們做點事情。
此次回京,倒是可以見上一見。
大約也正是因為這些災厄之中潛藏著的希望萌芽,當李清月踏入蓬萊宮的時候,戍守在道旁的宮人能看到的隻是這位威名遠揚
的上柱國大將軍邁步而過,麵上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氣場。
倒是有一個敢在老虎麵前作祟的。
隻可惜還沒等她得手,李清月就已一把將這個橫衝直撞的身影給撈了起來,扛在了肩頭。“你這頭小狼還沒長多高呢,就想來偷襲姐姐?”
“什麼小狼,是長儀!”被迫中斷了行動的太平公主努力辯解。
她一邊說一邊扁了扁嘴,似乎很是無語,為什麼在她還沒有學會說話的時候,就已先多了個這個小名。
宮中對她親近一些的宮人還有長輩,是按符離的叫法,唯獨阿姊最是過分,直接喊小狼!
天下哪有這麼做姐姐的。
要不是……要不是她每次出門都能帶來點新鮮玩意,甚至把以狼為貴的突厥人抓了幾個來給她跳草原上的舞蹈解悶,把龜茲寶馬和吐穀渾的青海驄湊了六駿給她當將來的坐騎,還從廣州經由海路帶來了一批出自拂菻國的水精琉璃,她才不這麼老老實實地喊阿姊。
“你的課業如何了?”李清月問,直接打斷了李長儀想要繼續糾正名字的想法。
一聽姐姐問起這個,李長儀當即來了底氣:“早就完成了。鄭師今年教我學古賢集,昨日正學到那句造賦題篇曹子建,羅含吞鳥日才漸。可惜我就沒有文彩之鳥飛入口中,隻能效仿孫敬懸頭了。”
李清月笑著將人給放了下來,“那還不簡單?等你將這些啟蒙經傳儘數學完,你要學的就是馭人之術了。我有升之、子安等人,你不是也有婉兒這個伴讀嗎?”
要說也當真是緣分。
早在上官庭芝的妻子鄭紜和他彼時並未出生的孩子沒入掖庭的時候,李清月便琢磨著要不要對上官婉兒多加一些關注。
但她彼時要務正忙,又想著起碼得讓人多長幾歲才能派上用場,便隻讓自己殿中隨侍的宮人偶爾在掖庭裡留心一二。
哪知道在她出征西域回返的時候便聽聞,因彼時太平年已三四歲,該當尋個啟蒙老師,竟是被鄭氏從中應選。
與太平同歲的上官婉兒也隨之成為了太平的伴讀。
這其中的軌跡似因宮中氣氛有變,發生了不小的變化。可若讓李清月說的話,這自然是個好變化。
太平和她的情況不大一樣。
她當年是因大酺之時驟然聽聞了逐食之說,這才急於想要從中找到一個答案。也因係統提示的壽命有限,讓她不得不比任何人都要著急往前多走出幾步。她也清楚地知道,若想見證武周傳承,她便需要用最快的速度成長起來。
若非她有著一個屬於成年人的頭腦,如此成長軌跡,簡直是在揠苗助長。
太平卻應該以更加妥帖穩健的方式慢慢長成,最多就是,因為上官婉兒這個同樣聰慧的孩子在旁陪讀,起到一點競爭和敦促的作用。
聽到李清月這麼說,太平也頗符合阿娘為她取名之時的寄托,很有些小大人模樣地點了點頭:“阿姊說得對,詩文這種東西若我當真不擅長,那便讓婉兒來寫。不過……”
太平低聲說道:“這個事情就不用讓婉兒知道了。我說要跟她學得一樣好,她便得再努力一點。到時候阿姊你看我怎麼敦促出個大文豪出來。”
“好,我等著你!”李清月朗然一笑,“走吧,回我寢宮,看看晚些讓人送來給你的東西。”
果然小孩子就是可愛,也讓人覺得眼前本還有些晦暗的景象,都變得明亮許多。
隻是她剛按著妹妹的肩膀準備往寢宮走去,就聽到了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李清月回頭,就見一名奉宸衛匆匆行來,正是朝著她所在的方向。
在對方麵上的緊張之色,明擺著是有什麼要緊事發生了。
還顯然是個……壞消息。
果然還不等他行到麵前,就聽他說:“公主,英國公的情況不大好了,請您儘快前去一見!”
李清月麵色驟變,顧不上思考為何會如此突然,連忙回道:“我即刻就去。”
太平愣了一愣。饒是她還不太明白什麼叫做“不太好了”,也憑借著本能,快步跟上了姐姐轉身的腳步:“阿姊,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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