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我雖和士卒們說的是犧牲者留名,但我也更希望,是能將他們安全地帶回到大唐境內。”
“您放心吧,”她又多強調了一句,“這是對我而言的第一戰,我必然會慎重以待的!”
這句話,不僅僅是說給劉仁軌聽的,其實也是說給她自己聽的。
所以她不選擇另一路戰線的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她必須好好確認,那兩個被百濟叛軍派遣出來的探子,是真已被她誆騙了過去,讓這一出誘敵出洞的行動絕不踏錯半步!
要說這兩人也真是和那道琛和尚學得不錯。在張繼給她彙報的消息之中,他們哪怕明知道身在敵營之中,在給那些屍骸超度的時候,也沒有任何一點偷工減料。
按照李清月的評價,他們在業務素養上,可能要比圓度靠譜得多。
不過在已經獲知了不少消息的情況下還要被迫滯留在此地,眼看著李唐的士卒在劉仁軌製定好的框架下,明明人數不多,卻還是在繼續收攏此地民心,他們便怎麼也不能定下心神,隻覺有些焦躁。
這個反應被張繼看在了眼中,越發確認這兩人來者不善。
若非如此的話,他們該當為百濟人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而覺高興才對。
或許他們也有幾分迷茫,但更多的還是該當儘快脫離此地的迫切心情。
可他們要怎麼走,才不會被人懷疑他們是來刺探情報的呢?
他們來前可沒想到,會被以“為人超度”這樣的理由委托重任啊……
結果還沒等他們想出個所以然來,居然還有件更壞的事情找上了他們。
那個之前帶著他們去吃飯的火長,在這幾日間也算是和他們混熟了,這會兒忽然興衝衝地過來了。
他人都還沒走到近前,就已經高聲喊道:“兩位,好消息!”
兩人對視了一眼,都不覺有幾分警惕。
他們可不認為,在敵人的地盤上,能發生什麼對他們來說的好事。
等張繼走到了近前,就聽他興致勃勃地說道:“你們兩個可真是趕上了好時候。熊津城那邊你們知道的吧,就是我們那位安定公主已過去的地方。”
“那兒怎麼了?”
張繼笑道:“安定公主一向是個仁善的性格,此前我們那位陛下還曾經讓她負責主持水陸法會,祭奠東都洛陽的亡魂,如今她抵達了熊津城後,聽說此地的熊川水經常泛濫,淹死你們百濟人,便
打算在那頭也做一場法事。”
“你們可彆說這是個作秀的表演。安定公主和其老師是真想通過在此地的種種行為消弭掉之前的仇怨,讓此地的百姓過上好日子。”
兩位僧人之中年長一些的那個神情有一瞬的怔愣,還是開口問道:“那麼這又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張繼答道:“這既是要舉辦法事,還不是得依靠你們來嗎?泗沘城周遭能被找來做事的僧人裡,就數你們二人表現得最好。我們校尉說了,就讓你們去熊津,在公主麵前爭個前途。”
“這……”那僧人的臉色頓時有些發苦。
他是要走的,可不是要來升職的。
現在竟還突然之間多了個新差事。
天下怎麼會有這等滑稽的事情。
但他的這份猶豫,顯然是被張繼給理解錯了意思。“哎,你先彆急著拒絕,我知道你們這些僧人有自己的規矩,也不好這些名利的東西,可你們要知道,若能在公主麵前出頭,還有些其他的好處。”
張繼努力想了想公主此前告知於他的種種說辭,按照昨日還排練過一遍的那樣,接著說道:“你們知道嗎?我李唐另起洛陽為東都,還是出自皇後的建議,安定公主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氣,而就在去年,陛下自法門寺將釋迦佛的指骨奉迎進了洛陽宮中供奉。若是你們能得到公主青眼,就能有日日瞻仰佛骨修行的機會了。”
那個年紀小的當即目光一亮,要不是被那年長的趕忙給拉了一把,險些真要為此心動。
又聽張繼說道:“還有,不知道你們在百濟有沒有聽過玄奘法師自印度求取真經歸來之事?那位玄奘法師如今正在洛陽西苑中翻譯六百卷《大般若經》,若是公主願意帶你們歸國,說不定也能讓你們在他門下聽講,並在翻譯經文的壯舉中留下自己的名字。”
完了,這話聽起來更有誘.惑力。
所幸在那年長僧人的心中,終究還是複國的想法占據了上風。
他陡然意識到了這很可能是他脫離此地的機會,在糊弄過了張繼,說是需要讓他們想想後,回到了他們暫住的村屋之中。
當屋中隻剩下了他和另外一人,他旋即說道:“我們有理由離開了!”
“怎麼說?”
他眼中的遺憾沒逃過同伴的眼睛,於是不出意外地先挨了一下打,先讓他清醒一下頭腦。
同伴這才繼續解釋道:“我們在此地留一封文書,而後連夜出走。文書上就說——”
就說他們其實很想接受公主的好意。
但他們之所以會出家為僧,還是因為自己的家人曾經也是住在熊津一帶的,可惜死在了洪水之中,為防止自己觸景傷情,實在不願故地重遊。
不想被迫前往熊津,他們也隻能先告辭了。
“這理由不錯吧。”那人寫完了留書後滿意地看了一遍,朝著另一人說道。
“是不錯。”
“那我們……連夜就走。”
對他們來說該當
慶幸的是,因為那位大唐公主的到來,泗沘城周遭的戍防情況真是要比之前差了太多,甚至前幾日還又調度了一部分人出行。
這都看在他們的眼裡。
所以他們的這出潛逃,也沒有遭到任何的阻攔。
可在確認了他們已脫離“危險”後,那個年輕的僧人還是忍不住又回頭看了一眼,“師兄,你說我們真的不能……”
真的不能去學習佛教高深經義,並且瞻仰佛骨嗎?
再說,以他們這幾日在此地所見,這次抵達百濟的領袖和士卒,都分明有著一份慈悲心腸,和之前乾出屠城劫掠之事的那些根本不一樣。
“你可千萬彆將這話在佐平的麵前說出來!”他那師兄連忙警告道,“這不是你我能夠決定的事情。我們隻需要將此地的戰報帶回去就行了。”
那人囁嚅了一聲,“我知道了。”
好在,當他們回返到任存山中的時候,為了節省時間,隻由他師兄來將那頭的情況儘數彙報出來,並不需要讓他開口,恰恰避免了說錯話的可能。
當聽到他那師兄說到自己是如何從此地脫身,以防引起對方警戒的時候,鬼室福信當即拊掌而起,笑道:“好!黑齒將軍果然找了一對好幫手。”
那頭的情況,在這番陳述之中可真是再明顯不過了!
前來此地的大人物,就是那皇後所出的安定公主。
此人雖然在之前沒有什麼名聲傳到百濟境內,但以兩名僧侶在那頭所見,這位公主在士卒之中居然有著極高的聲望,恐怕真是按照繼承人的標準培養的。
就算不是,應該也不會相差太多。
也難怪會讓他們退居到熊津城中,確保她的安危。
這可真是一出天賜良機!
“莫非佐平打算奇襲熊津城,將這個人質劫持在手?”下方的隨從之中有人問道。
要說這樣去和大唐談籌碼,好像也真可以一試,就是難保不會遭到對方在隨後惱羞成怒的襲擊。
但他話剛出口,就聽鬼室福信怒斥了一聲:“你看我像是那麼傻的人嗎?”
“熊津城是什麼易守難攻的地方我清楚得很,唐軍駐紮此地,在周邊也少不了安插斥候,我若真帶人這麼打上門去了,那就叫做……叫做上門送死!”
他朝著下方眾人看去,語氣決絕:“要打,就打那泗沘城!”
“諸位想想看吧,我等如今看似保留了有生力量,甚至讓抵達百濟境內的唐軍放棄與我等交手,可還不是隻能被困在山嶺之間,讓人隻覺前途無望。就算真有懷揣複國大誌的同伴,也很難前來投奔於我等。可若是將泗沘城奪取下來,就大不相同了!”
他信誓旦旦地勾勒著前景,就連麵上的凶蠻之色都好像因此而消退了幾分。
“泗沘城守衛不嚴,隻要我們派遣出一路精兵,必定能將其奪回。到了那個時候,就是我等重新掌握百濟都城在手。一呼百應之下聚攏足夠的將士穩固城防,所以就算唐軍自熊津打來,也奈何不了我等。”
“更何況,諸位彆忘了,這一次來的不是那蘇定方,而是個公主。”
她可不是蘇定方那個殺神!
鬼室福信一想到,若是在自己的一力倡導之下,他們能將那王都給奪回手中,他身上的政治籌碼就能被大大加強,等到扶餘豐從倭國回來後也無法壓製住他的威勢,他就更覺得自己做出的,簡直是個絕佳的選擇。
進攻泗沘城,就打這兒作為突破口了。
隻是問題來了,要由誰來做這件事情呢?
他作為皇室子弟,是肯定不能自己去冒這個險的。
雖說在那兩個僧侶的說法中,泗沘城簡直像是唾手可得,但誰知道會不會在戰事之中忽然橫空一箭,將他的美夢打碎在當場。
曆史上也沒少出現這樣的事情。
反正他居中主持也少不了功勞,等拿下泗沘城後募兵還要用他的名號,進攻之事他就不摻和了。
隻需要選出一個合格的將領就好。
他心中急轉,目光在眾人同樣激動起來的臉上掃過,而後忽然疾步走到了黑齒常之的麵前。
黑齒常之當即精神一振。
“黑齒將軍。”鬼室福信殷切地看向了這位守營有功的悍將,甚至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若你還記得我等曾在滅國後遭到的屈辱與磨難,請一定為我……”
“不,應該說,為我百濟奪回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