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說,支持出一個能與他一並金甲告捷於太廟的名將!
但在長孫無忌的心中,這不是李治勵精圖治,而是他要徹底斷絕了關隴貴胄的希望。
“我連王方翼都能容,還能為其助力一步,他卻非要覺得我已被人蠱惑了心智。”
王方翼就是王皇後的那位堂兄。
他既是個能人,李治自然可以用他。
天子策禦之道本就如此。
李治的語氣和前一句同樣和緩,像是已經從之前的暴怒之中完全恢複了過來,但他說出的這句話,卻已同上一句全不可比,“好啊,他既然覺得阿耶才是那個明君,非要去昭陵哭上一哭,才能改變我的想法。”
“那我告訴他,這辦法沒什麼用,他不如直接去跟阿耶作伴
吧。”
也算是成全一對君臣相得了。
……
當李治都下定了決心的時候,有些結果便像是滾下山坡的車輪一般,再沒有了被拽回來的機會。
至於是一口氣撞翻站在山坡下麵的人,還是馬車鬨到車毀人亡的地步,既然駕馭馬車的韁繩還在他的手中,他就絕不會對此有任何一點後悔。
但要料理長孫無忌,徹底搬開太宗一朝繼承下來的絆腳石,並不能像是解決掉褚遂良的情況一樣,可以一道詔令下去,信手就將人給貶謫外派了。
起碼,這條詔令不能直接由他下達。
也不能在改建洛陽為東都的詔令前後拿這位太尉開刀。
……
十一月的北方,已經開始落雪了。
按說外頭天寒地凍,以李治貴為天子之尊,本應當高坐明堂,圍爐取火,享受難得的清閒時光。
李治卻一反常態地做出了一項決定。
他要自洛陽動身,前往許州、鄭州,在兩地郊野進行講武校閱之舉。
這是從千年前就傳承下來的《周禮》,在冬季農閒之時由天子率領文武百官到場。從名義上來說,或者說,起碼李清月在剛聽到這項決定的時候,就以為這類似於國慶閱兵。
她還覺得,這也真是有怪為難許州、鄭州守軍的。
明明原本都屬於地方駐兵,結果突然迎來了最頂層的那位領導校閱,讓他們走出中央軍隊的風采。
但在前往許州的路上她才知道,這出“講武”其實往往是和田獵聯係在一起的,隻是李治沒打算同時進行田獵而已,故而僅僅保留了講武之中的武藝競技,君子六藝之中的射、禦就在考察的範圍。
所以不隻是當地的駐兵和隨駕的天子扈從,就連文武百官也必須參與到這項活動之中。
能不能從中拔得頭籌不要緊,得讓陛下看看,他們並不隻是一群隻懂得舞文弄墨的書生。
而天子既然巡幸於他處,總不能隻顯示武力底蘊。
浩浩蕩蕩的儀仗還未抵達許州,後續的旨意就已下達了。
一條是,為了顯示天子有恩於民,對許、鄭二州的囚徒予以赦免。
這個從漢朝時候就傳承下來的大赦規矩,到了唐朝執行得更為頻繁。除了按照太宗留下的規矩——官吏枉法受財罪犯不在赦列之外,其餘的囚徒都能被從牢房之中釋放出來。
此外,李治有意祭拜許州鄭州的先賢之墓。
包括了春秋時期的鄭國大夫公孫僑和東漢太丘長陳寔。
在完成了祭奠典禮之後,再行校閱兵馬,舉行射禦競技。
這個先後順序的理由乍聽起來沒什麼問題,可若從中細究,又難免覺得有些問題。
說是陛下在車馬離開洛陽後不久,就得了風寒。雖然情況並不嚴重,以隨行醫官所見,至多有個兩三日的時間就能痊愈,不至於出現耽誤演武的情況。但在從洛陽到許州鄭州郊野大營安頓的這段時間內,有些時
務便先交由皇後協助打理。
這也並非涉及朝政要務之事,最多就是對於沿途行程和禮節需要前來問詢一二,所以可以挪交權柄。
可許敬宗望著那座代表天子的鑾輅,又朝著那頭正在忙碌的皇後看了一眼,還是不由陷入了深思。
陛下這是什麼意思呢?
許敬宗曆經官場的時間已經不短了,不會愚蠢到真覺得這是陛下生了病。
以離開洛陽之前陛下的身體情況,他也不相信會發生這樣的突變。
更為特彆的是皇後擔負起責任和祭拜那兩位先賢這兩件事。
前者不是個尋常的信號。因為以他所見太宗朝的情況看,皇後至多就是住在距離外朝更近一點的地方,也能對於太子的教育多加上心,這便是屬於天子對皇後的優待了。還遠遠不到這種能讓皇後直接與前朝官員沿途商議路程、確認各地官員接受檢閱流程的地步。
至於被祭拜的兩人,以許敬宗的文化素養,不會不知道他們的來曆。就比如說公孫僑,還有一個更有名的名字,叫做子產。
若說這個名字就不難讓人想到他在輔佐鄭國期間做出的種種舉措,比如說他整頓了田製,對私人田產也加以編製納稅,對於鄭國王室來說,這一通自上而下的整頓維護的是國家安定,可對於原本擁有特權的貴族來說,子產的種種舉動卻是在損害他們的利益。
至於另一位太丘長陳寔,則素來以品德高尚著稱,以德治管理地方,自己卻一身清貧,家中三代人出行也僅有一輛自駕的破車而已。以至於有了“真人東行”的美譽。
就像陛下在來到洛陽後,就令安定公主以前洛州刺史賈敦頤為道德楷模一樣,選擇這樣的兩個人物,是不是也另有目的呢?
再想想此前陛下和長孫無忌之間再一次出現的針鋒相對,許敬宗覺得自己可能品味出其中意思了。
那麼問題來了,倘若這真是陛下有所隱喻的話,他到底要不要接上這個暗示呢?
要讓他聲援廢王立武,沒問題,這還能說,區區後宮之事,陛下樂意去做就好,關旁人什麼事。
要讓他攀咬褚遂良,這也沒問題。畢竟褚遂良早年間就有被貶斥的情況,最多說一句舊事重提。
可要對付長孫無忌,那就是另外的情況了。萬一陛下隻是一時之間沒想通和長孫太尉之間的關係,到時候真做出了什麼事情後還要重新反悔,那遭殃的豈不就是他們這些率先行動的人了嗎。
許敬宗沒有這等家族背景在後頭支持著,天然就少了幾分膽魄。
但他可以確信,他在與皇後打照麵的時候,從她那裡投過來的目光,分明是意有所指。
他更瞧見了李義府這個家夥在隨行眾人之中頤指氣使的做派。
若輪身份和起點,李義府比他還低,現在卻已算淩駕在了他的上頭。
這不由讓他想到,他此前的行動就是慢了一步,先讓彆人去當了探路之人,這才讓自己沒拿上頭功。他也早已選擇了陛下的立場,根本就沒有什麼從中反悔退縮的餘地。
誰知道這一次他若不參與進來,會不會再被追究責任呢。
他可是從瓦崗軍投奔李唐,一度因長孫皇後葬禮失儀還能得到起複的人啊。在生存之道上,真是少有人能有他這樣的眼力了。
許敬宗咬了咬牙,最終還是做出了決定。
傍晚紮營之時,擔負禮部職責的許敬宗便帶著抄錄完畢的祭拜先人章程找上了皇後。但比起將此事上奏給她,讓她確認是否要將其挪交給許州官員籌備用具,許敬宗更想說的,還是另外的一句話。
他低聲問道:敢問皇後殿下,陛下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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