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璿手握聖旨,緩緩地抬了抬嘴角。
公主對他寄予厚望,他又怎能不以國士之禮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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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月打了個噴嚏,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自己有被念叨的感覺。
也有可能是因為這十二月的江上終究還是寒風凜冽。
“所幸這些年間氣候溫和,若是往前去個幾十上百年,這個天氣行路可是要見到河水生冰的。”
李清月聞聲回頭,就見外祖母也跟著走到了甲板之上。
她連忙快走兩步,“您怎麼也出來了,若是沿途凍出了疾病來,阿娘非得再揍我一次。”
楊夫人擺了擺手,“我哪有你想的那麼脆弱。”
光是看這趟出行之中的配置,楊夫人便猜到,阿菟為了她那句“經不起折騰”做了不少準備。
但若讓李清月說的話,這該當是那位回紇商人在確認了她的身份並非作偽後,生怕她所說出的警告之言會生效,真讓她從額外的一萬多名胡人中另選一個,所以在言行舉止上謹慎了不少。
楊夫人忽然又意識到了李清月話中另外一處問題,“你剛才說——再?她之前打過你?”
哪能打孩子呢。
要不是阿菟提醒,她還險些要同媚娘生分了。如此聰慧又懂得人情世故的女兒要從何處去找!
要是這樣都還不滿意,未免也過分了些。
卻聽李清月無奈回道:“之前我去蜀中請孫神醫的時候沒跟阿娘說,她著急上火。”
楊夫人:“……”
那……那要是這麼回事的話,也不是不能理解。
在對外傳出的消息中,隻說安定公主為了母親的身體延請孫思邈入洛陽,並未提及這毫無報備的入蜀。
媚娘大概也是怕她這個老太太跟著著急,就沒將內情告訴她。
現在倒是不得不交代一下。
但怎麼說呢,或許是因目之所及儘是冬日寒江,楊夫人一時半刻間也暫且將諸如弘農楊氏還有賀蘭敏之那些糟心事都給拋在了腦後,心情闊達了不少。驟然聽聞這一出,反倒是因阿菟的那番話想到了媚娘當年的情況。
“你真是跟你阿娘很像。”
“她當年也做出過這種事情嗎?”
楊夫人一轉頭就對上了李清月好奇的目光。
她搖了搖頭,“那沒你那麼能耐。至多就是在你外祖父任職利州的時候,聽說昔年蜀道之中的要塞劍門關,就在利州與劍州的交界之地,直接讓人領著她去看那飛梁閣道、一睹昔年魏蜀風雲去了。那年……她應該也才五歲而已,可沒你跑得遠!”
劍門關在利州附近,那最多也就是家門口走一遭。
哪像阿菟,愣是能從洛陽跑到蜀中。
李清月嘀咕:“那這應該叫做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楊夫人無語,又見李清月扯了扯她的袖子,歪著腦袋問道:“阿娘以前還有什麼趣事啊?”
她絕對不是想要再來個青出於藍,隻是……隻是想要增加一下母女之間的了解而已。
沒錯,就是這樣。
楊夫人以手扶欄,仿佛有很短的一瞬扶了扶額頭,但又大約是因為少有人能以這等態度同她說話,便又繼續同她絮叨,“若說趣事的話,那大約是在荊州的時候了。”
“那是貞觀六年,荊州大旱……”
李清月趴在船頭聽了有好一陣的故事,發覺外頭的河上風力更緊,趕忙拉著外祖母進了船艙。
好在這點風浪並不影響船行如電,在已越過了三門峽段後,順著水勢一路朝著洛陽行去。
在途中,李清月還聽到楊夫人說起了她們早年家中濃鬱的佛教氛圍。
比如她的兩位堂姐,就被取名為“上慈”和“十戒”,也難怪她會在這樣的影響下投身於佛教,一直到四十多歲才出嫁。
當李清月問起楊夫人的名字時,她說,若按照梵文和音譯的話,她的名字有兩種叫法,一個叫做迦葉,一個叫做飲光。但無論名字是什麼,現在對外幾乎也都以“榮國夫人”四字相稱了。
“我倒是覺得,名字這東西還是很重要的,若不然為何還要有名有字,方能顯出門第身份,要我說,阿娘可能就不喜歡太宗皇帝給賜的那個名字……”
“噓,這種話可不是你能說的。”雖說二人此時已在船艙之中交談,楊夫人還是伸手在李清月的麵前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好吧,不說了。那就還是說回外祖母吧,”李清月回道,“我還是更喜歡飲光這個名字,有種餐飲日月光華的感覺。說不定就是因為如此,您才如此長壽康健呢。”
楊夫人輕笑了一聲,“我都不知道該說你嘴甜還是該說你大膽了。”
但轉念又想,或許有這樣一個脾性鮮活的女兒在身邊,對於女兒來說真是一件幸事呢。
就連她都體會到了這種旅途不覺漫長之感。
誰讓船行第三天的時候,阿菟就讓卓雲把那回紇商人給拎了過來,由他講講西域的情況。
饒是楊夫人自小飽讀詩文,也不曾聽過這等邊地軼聞,還覺得怪新鮮的。
以至於當眾人在洛陽碼頭處下船的時候,祖孫二人還是精神抖擻,葛薩卻是扶著身邊的下屬歎了口氣,“先在洛陽尋個安頓下來的地方吧,距離那獻俘大典還有四日,等公主拜見完了皇後殿下後,對我們自有安排。”
他既已選擇了相信這位安定公主能給他帶來改變,也就自當一條路走到底了!
好在,這幾日間的往來也讓他越發確信,這位公主是個有本事的人。
就是太能折騰了一點。
李清月可不管他在想什麼。
她已領著楊夫人入宮去了。
抵達洛陽宮前正是黃昏,白日裡的籌備工作到了此時也該當歇下了,李清月朝著正在收尾的桑寧打聽,便獲知阿娘已在寢宮之中。
這倒是方便她了。
她連忙攔住了桑寧想要讓人先向皇後稟報的舉動,直接帶著外祖母所乘轎子顧自趕了過去。
武媚娘還在屋中一道道勾劃剩餘的籌備事項呢,就忽然聽見在外頭響起了一道耳熟的聲音。
這聲音的主人可一點不管宮中的規矩,帶著一股子橫衝直撞的雀躍氣勢,就喊出了一句“我回來了!”
武媚娘眉頭一挑。
這不是來自她那個前往長安去的女兒還能是誰。
她倒是往返得足夠快的,一聽就知,在長安城中要辦的事情相當順利,在往返的路途之中也沒多做停留。
她也並不隻是滿足於那句回來,那緊隨其後的另一句話已透過開啟的門窗傳入了室內。
“阿娘,我還給您帶來了個驚喜!”
武媚娘一邊起身走出來,一邊應道,“怎麼?你往長安一趟難道還能又帶個孫神醫一般的人物?”
屋外的李清月隨即朗聲答道:“那倒是沒有,不過我覺得您應該更喜歡一點。”
當武媚娘邁出門檻的時候正好聽見了女兒的這一句,也……
恰在看到女兒身影的同時,看到了站在她身邊的楊夫人。
那張本因內外忙碌而稍顯威嚴的臉,頓時就因一份喜色而明亮了幾分。“阿娘,您怎麼來了!”
這可真如阿菟所說,是一份驚喜了。
哪怕貴為皇後,在麵對自己親人的時候也難免真情流露。
何況是對她而言已有一陣子並未見麵的母親。
楊夫人答道:“這你可得問問阿菟了,她都沒看到你將事情辦得怎麼樣,就先吹噓了個遍。我實在好奇,也跟著過來了。”
武媚娘聞言朝著李清月看了一眼,就見她無辜地攤了攤手。
壓力已經給到阿娘了,剩下的就不關她的事了。
武媚娘不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隨即綻開了一道更為明
豔的笑容。
她本就有心要借著這場大會踏出她協辦政事的第一步,絕不可能讓其有所缺漏,如今還有母親與女兒的支持,那就更不容有失!
畢竟,有那樣多雙眼睛,行將見證這場特殊的盛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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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日之後的早晨。
一隊浩蕩的人馬自洛陽以東的官道行來。
衛兵將領雖是風塵仆仆,但仍能從他們的神情中看出凱旋的喜悅,相對之下更顯神情垂喪的,正是數十個被他們守衛在中間的人。
百濟國主扶餘義慈因是俘虜的緣故,早已被卸掉了他那頭頂的旒冕,隻是看在他到底要代表百濟貴族投降的份上,才準許他頭戴“折風”,飾以鳥羽。
他裹了裹身上的厚襖,吐出的唏噓就成了麵前的白霧。
自百濟抵達東都洛陽的這一路上,他已不記得自己發出了幾次這樣的喟歎。
比起百濟所占據的土地,大唐的疆域當真是可怕得驚人。
而這段從沿海登陸抵達洛陽的行程,按照蘇定方所說,甚至還不到大唐疆域縱深的三分之一。
他到底是為何非要在邊境叛亂的?
扶餘義慈有點想不起來答案了,隻能老老實實地跟上了蘇定方等人的步伐,朝著洛陽城郭的正南門而去。
當這一列隊伍行將抵達城郭之下的時候,那取自“周武王遷九鼎,周公致太平”之名的定鼎門上,竟驟然響起了一道鏗然金鼓。
蘇定方抬頭望去,正見定鼎門的雙闕與門樓,沐浴在一片冬日晴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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