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寒笑吟吟道:“你讓我說我就說,那我豈不是很沒麵子。”
見時寒替自己解圍,科隆納向對方投去感激的目光,然而時寒卻沒有看他。
時寒直麵賀林晚的目光。
四目相對,極度喧鬨和安靜同時充斥著這片空間。
那種處變不驚的神態和語氣,隻有曾經一手支撐起整個斯裡蘭的那人才有這般底氣。
事發突然,賀林晚急匆匆趕來門口,卻沒想好該說什麼,以至於站在這裡後也隻是隻死死盯住對方,眼睛一眨不眨的,仿佛要穿透這一層皮囊刺探入靈魂深處,確認是不是他想的那個人。
時寒不記得他。
當年在赫利厄斯王宮匆匆一麵,不記得也正常。
那年時寒還是名十七歲的貴族少年,挨罵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囂張樣,半點悔改之心都沒有。
而今自己訂婚,對方卻攜伴侶來“道賀”。
物是人非四個字,賀林晚從沒有現在這麼深刻的體會。
加列見一群衣著華麗的貴族杵在門口看好戲,勉強定了定心神,臉上揚起一抹笑,道:“這麼巧,出來醒酒還能遇到故人。”
他走到賀林晚身邊,關切地為對方整了整衣襟,儼然一副正宮宣示主權的模樣,說道:“外麵風大,父王還等我們回去呢。”
這一波秀得刻意又明顯,時寒簡直莫名其妙。
更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賀林晚一直沒把目光從自己臉上挪開。
氣氛一時間變得十分古怪。
見賀林晚真的一點麵子都不給自己,加列有些氣惱不過,他終於扭過頭來,皮笑肉不笑道:“今天是我們訂婚的日子,陛下希望能廣邀賓客,既然你們來都來了,我也沒有不請你們進去的道理,剛好,陛下前兩日還與公爵說起你們。”
不愧是死對頭,賀林晚聽到“公爵”倆字就條件反射般回神。
好在他涵養極佳,當著眾賓客的麵也沒有失態,賀林晚恢複波瀾不驚的模樣,讓開半步,朝宴會廳作出一個“請”的姿勢。
貴族賓客們也自發散開,讓出一條過道。
時寒就這樣挽著南若瑜的手,在萬眾矚目下,步入整個星際最頂尖的社交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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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一次露麵,議論聲小了許多。
沒人再敢像從前那樣肆無忌憚地議論獸人,目光卻比過去更好奇。
仿佛一群猹在瓜田裡亂竄,看見時寒的一刹那所有猹的眼睛都亮了。
南若瑜的絕色容顏在任何環境、光線中都很能打,出挑得不需要一絲裝飾。
他與時寒手挽手,頂著夫夫相露麵,相愛的人不需要任何刻意的秀恩愛,就讓旁人感覺像泡在蜜糖罐子裡一樣甜。
時寒順手從侍從托盤裡取走一杯白葡萄酒,朝不遠處的江乘舟舉杯頷首示意。
目標明確,姿態閒適,神情放鬆,一看就是在這種場合遊刃有餘的那種。
江乘舟臉色一黑。
自己得多瞎眼才能以為“小老鄉”弱小無助又可憐?
六邊形男主正在氣頭上,哪肯輸了氣勢?於是也朝時寒的方向躬身致意,客氣得仿佛倆人今晚第一次打照麵。
一貫自來熟的龍傲天突然這麼疏離,著實讓時寒愣了下。
諾蘭侯爵日理萬機,懶得在猜人心思上花時間,他婚後唯一的耐心就是用來猜那條一會晴一會兒雨的家養魚,哪怕鮫人心海底針,也隻當作夫夫間的小情趣。
但現在時寒發現江乘舟心思難猜多了。
出於禮節,他現在不得不晾暫時著男主,先來到國王和王夫麵前。
王座上的奧利維拉四世顯然沒因為這一段小插曲影響心情,祝酒的賓客熙熙攘攘,硬是讓時寒等了一會兒才散去。
國王穿過人群看見時寒,第一句話就是:
“艾利斯公爵已經和朕說了。”
換做旁人,肯定打算解釋一番的,準備好的腹稿剛開局就全被噎回去,多半要亂了陣腳。
時寒卻心係雪貂的安危,跟本沒打算解釋。
南若瑜剛悄悄鬆一口氣,就聽國王下一句說的就是:“但朕還有疑慮。”
情緒再次緊張起來。
南若瑜顯然把國王當成了最大的敵人了,時寒有些好笑地拍了拍對方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關切之情令旁邊許多圍觀的貴族倒吸一口氣。
——這是當年那個天不怕地不怕,一張嘴就能氣死神仙的諾蘭侯爵?
人們的目光在兩張臉上轉來轉去,最終得出一個結論:果然隻有魔法才能打敗魔法。
時寒無畏道:“陛下請說。”
國王神色輕鬆,語氣舒緩道:“要打消疑慮,並非隻有一種方法。”
“朕聽說侯爵喜愛喝酒,收購幾百座酒莊不說,家中還私藏不少,要不你說說看,今晚的美酒產自哪個星際哪顆星球的哪座莊園……”
“說對了,朕就不追究。”
到底是君王,刁難的話也能說像賞賜一般。
國王像是與自家人談笑般,卻讓在場不少貴族暗自心驚——究竟安插了多少眼線,陛下才能對一位偏遠星係貴族的喜好了若指掌,連對方收購酒莊的事都一清二楚?!
立即有侍從用價值連城的夜光杯從噴泉池裡盛起濃鬱晶瑩的酒液,獻到他們麵前。
時寒放下自己的酒,端起夜光杯,道:“臣多謝陛下出了道送分題。”
國王高高地挑起眉梢。
有人奇道:“沒喝就知道是送分題?”
“就算知道十一殿下訂婚,陛下必然會挑選最好的佳釀,可您未免也太過自信了。”
還有人煽風點火道:“要知道說錯了的話,陛下可是要罰的。”
國王從沒說過錯了要罰,這幫貴族故意借著酒意在拱火。
可惜,時寒隻能讓他們失望了。
他晃了晃杯中晶瑩的葡萄酒液,笑道:“這星際間最好的酒都在我的地窖裡,攢了那麼多年,卻被沈念那個敗家東西揮霍了一大半,這怎麼能行。”
此言一出,周圍一片嘩然。
時寒說的不假,早有人看出沈念徒有虛名,沒什麼真本事——未婚夫戰死不久,他轉頭就把家底給敗了,最終也沒折騰出什麼名堂來。
這事哪怕放在隻知道吃喝玩樂的貴族身上,也是叫人笑掉大牙的。
隻不過時寒“死”了,這種貴族圈子裡的閒言閒語落不到他耳朵裡來罷了。
國王笑眯眯道:“如此說來是朕橫刀奪愛了。”
時寒麵不改色道:“一碼歸一碼,沈念犯渾的事做得不少,美酒倒沒獻錯對象。否則臣今晚連件像樣的賀禮都拿不出手,應當無地自容了。”
到底是諾蘭侯爵,人心拿捏得分毫不差,適當的示弱往往能取得意想不到的效果。
果然,這麼多貴族大臣都看著,奧利維拉四世向來以仁君自稱,被這番話拱得下不來台,隻道:“這些年你不容易,十六區的發展與你密不可分,功勞有、苦勞也有,對身邊人關心少也情有可原……”
“朕不是一個苛刻的君王,恕你無罪。”
時寒風度翩翩道:“謝陛下。”
起身後,他向太陽王座的方向舉起夜光杯,語氣一如從前:“臣,時寒。願陛下與親王永沐神恩,願星際再無戰火。”
貴族們紛紛舉杯附和。
“願陛下親王永沐神恩,星際再無戰火……願帝國的榮光容垂不朽!”
國王與眾大臣們共飲。
南若瑜領教過酒這種東西的厲害,上一次斷片經曆還曆曆在目,隻敢一小口一小口地嘬著。
然而考驗並不會因為君主作罷而停止。
坐在親王身邊的洛克放下水晶杯後,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樂師怎麼停了,剛才不是還跳舞嗎?”
樂師正吃瓜呢,忽然記起自己的職責,忙不迭又演奏起來。
歡快的舞曲再度充滿宴會場,洛克這才滿意地轉回頭來,笑盈盈望向大廳中央的一對璧人:“既然是來參加晚宴的,遲到這麼久,還是要罰的。”
他眼底帶著惡作劇般的光芒:“說吧,各自罰三杯還是一支舞,你們自己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