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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菜市口熙熙攘攘,人頭攢動。時值正午,酷烈的日光將街頭巷尾的磚瓦映得纖毫畢現。
即便是巡捕營的兵丁將刑場圍得水泄不通,卻仍無法驅散越聚越多的人群,也無法阻隔看客們窺探的目光。
菜市口的石板早就被歲月搓磨得平整順滑,今日卻因頻繁的踩踏顯得格外肮臟崎嶇。此刻人們似乎忘卻了尊卑之彆,草履和牛筋鞋底踏在同一片廉價的石板上,鞋子的主人們共同注視著那被罪人惡徒的鮮血滋潤了百年,顯得有些油亮的斷頭台,和斷頭台前身著囚服,沉默跪地的年輕男子。
那便是今日就要被處以極刑的鎮南侯世子,魏弦京。在此聚集的看客皆為他而來,大多神色肅穆,甚至有人難掩悲戚,而其中,就包括了早年受過魏弦京恩惠,常年混跡於魚龍混雜的南城的雜耍班主葉翎。
“時辰要到了。”
剛過午時一刻,正是日頭最盛,陽氣最足之時,可那日光落在葉翎身上卻讓她遍體生寒:
“阿姊,這是我自己的事兒,前途未卜,你犯不著把自己也搭進來。”
葉翎身旁的女子聽聞此言,被遮掩在黑色麵紗下的唇角輕輕抽動,發出一聲嗤笑。
“你為了報世子的滴水之恩,能將這條命搭進去,我也不過是報你這些年的恩情罷了。既然都是報恩,我用不著你來相勸。”
黑紗女子語氣厭憎,卻並不退卻,這下可急煞了葉翎:
“阿姊!若我此行帶累了你,你是要我後悔一輩子嗎?!”
“你是該後悔!當年魏世子幫你,不過是舉手之勞,他根本沒有正眼瞧過你這下九流的賣藝女!而今他就要死了,你又何必上趕著去送死?我看你就是個榆木腦袋,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我知道,我知道。”
葉翎抬手正了正她頭上鳥羽織成的頭冠,遮掩了她微微潮紅的眼角。她和黑紗女子站在人潮附近的一棟茶樓屋頂,俯瞰著菜市口周圍熙熙攘攘的人潮。
“阿姊,你低頭看看這些人,半個京城的百姓幾乎都在這兒了。他們是來送他的。這些年,滿城百姓誰人不知魏世子遭當今搓磨,南邊兒的瘟疫,西邊兒的馬匪,北邊兒的旱災,凡是那兒遭了災,世子便要親往,皇上不給兵不給權,讓他辦的全是有去無回的差事。”
“年前京裡地動又遭了瘟疫,皇上和貴人全都躲到京外園子裡去,鎖了城門,讓一城的百姓等死。可魏世子呢?是他帶著幾個遊勇,挨家挨戶地周濟,光說這南城的人家,哪家沒有受過世子恩惠?我們那條街,十之五六是世子從鬼門關拉回來的?阿姊,你低頭看看,他們今兒都來送他了。”
“我葉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賣藝人,但我忘不了他的恩情。這些年我苦練技藝,就是為了能讓他瞧一眼我鳳凰於飛的把戲,讓他瞧瞧我是否比當年精進了。我想讓他知道,當年他救我於水火是值得的。可如今他……我至少要為他最後表演一次,就算還不了他的大恩,至少遂了我自個兒的願。”
“況且…阿姊,今兒半個城都來了,半個城都來了。他們記著他呢,也記著皇帝帶著家眷跑出城,卻將城門鎖死的醃臢事兒,或許——”
“住嘴!你瘋了?!”
黑紗女子厲聲嗬斥,因為急怒驚懼,喉嚨裡甚至發出蟒蛇般嘶嘶的聲音:
“葉翎,你到底要做什麼?皇上下令要處死他,朝廷官員攔者皆死,你一介草民,和今日的其他看客沒有不同!你不要——”
或許是她的聲音太過尖利,幾乎要刺破她柔軟的咽喉,引來了下方的窺視。黑袍女子隻好堪堪收斂聲音,低聲說:
“——不要去送死。”
葉翎沒有回答,她戴上用鳥雀絨羽織成的半臉麵具,柔軟的暖黃色絨羽覆蓋了她潮紅的眼尾,一個漆金的木質鳥喙搭在她鼻梁的正上方,為她那張嬌柔婉約的麵容平添了幾分猛禽般的淩厲和高傲。